一路之上,胡清生起初捡一些小路山道人迹罕至的地方,白日赶路,夜中习剑,虽就那三招,也是一遍一遍,无休无止,每每累急,一仰头天上半轮明月,就觉素琴在那里笑盈盈看他。
如此,日渐沧桑,人事恍惚,形若枯槁,心里就只那一个念头了,他知道自己断不可如此,报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个疯子如何能报仇,于是不断强压自己心头的绝望,又回了大路,渐渐看到了些人烟,他心中似成了一个木头块,只知吃饭睡觉习剑,沿途的人瞧他都以为是个痴汉了。
这日到了定州城内,城里热闹非凡,他只木木转头,忽见一个叫做中山楼的酒楼,楼下摆着大瓮数十个,红纸写着沿“松醪”二字。
胡清生忽然就想起,那时春初,素琴坐在院中纳鞋,他便与她讲书:“说宋人苏轼喜好此酒,曾做赋曰曾日饮之几何,觉天刑之可逃……颠倒白纶巾,淋漓宫锦袍。素琴啊,我若是做个酒楼的老板,决计是不会吝啬的,摆上数十个大瓮,单凭客人喜欢,一碗一碗舀来就吃,喝酒划拳。不过你会不会嫌吵呢?”素琴只是浅浅笑,道:“夫君有豪气,娘子喜欢的,不嫌。”
一时恍惚,竟鬼使神差就走了进去,捡了二楼靠窗的座位,那小二笑呵呵上来:“客官,想来点什么啊?咱中山楼酒好,鸭舌下酒也是不错,若是您饿了,咱也有……”胡清生胡乱摆摆手:“随便来碗面吧。”他不愿饮酒,怕醉了难过。
不过上得中山楼,饶是他心绪不佳,可随意一扫,都是携枪带棍之徒,奇异怪服之士。
隔壁桌上一个面白须短的汉子与一个紫膛脸似乎在说一件新近武林中的盛事。就听那白面的道:“刘老哥,你可从那牛二手里买得请柬吗?”紫膛脸啪得摔了酒碗,怒道:“那狗娘养的痴汉,只认得钱是他老娘,一张请柬都卖到了一百两,老子给了他八十九两,他不卖老子,将他十八个耳光扇成了猪头,可是不卖就是不卖。”
白面将花生剥开抛到自己嘴里,道:“那你可别说,这牛二倒也硬气嘛。”紫膛脸叹了一口气:“哎,我是真想去那齐江山庄瞧瞧齐家老庄主那一路闻名天下的江山剑法啊。”胡清生听见”齐江山庄“四个字,脑袋轰得一声被炸开一般,他这许多日,嘴里念的脑里想的不就是这四个字,恨不得将这四个字也拆开吃了,嚼了,令其不得超生。
胡清生定了定神,留神听他们说话,白面道:“你老兄好武成疯,我倒只是想看看齐家老大从柔牙寨娶了个怎么样的美娇娘。”
紫膛脸道:“是了,柔牙寨刀法也是十分不错,虽比不上江山剑法奇绝,可在塞外草原也算是头一号了,我听说……”“你别总说刀法了,我听了脑仁子疼,你也不想想,若是柔牙刀法那么厉害,老寨主何苦将自己闭月羞花的孙女远嫁至此,而且一嫁就是两个,那个小的那个你猜几岁?”
紫膛脸总算被勾出了兴趣,问道:“几岁?”
白面放下手里的花生,拿手掌在他面前晃了一晃,道:“五岁,许给了齐家老三,小孩今年才八岁。“他二人说话声音挺大,邻桌有好事者喊问道:”这柔牙老寨主打的是什么主意?“
白面拍拍手上的食物碎屑,抖了抖衣衫,笑道:”自然是为了江山剑法。还能有什么主意。”紫膛脸面露不解,困惑道:“不是说这江山剑法是齐家祖传之密,若是旁人抢了去夺了去,都会遭受灭顶之灾,祁连山底下那个疯人村,你们大伙都知道吧。“
众人急忙点头,有的还道:”听说那里面都是些失心疯的怪人、恶棍、混账!“
那白面道:”你们可知那些人为什么疯,不就是是因为抢夺江山剑法而失了神智的。”
众人点头,这在江湖上本也不是什么秘密,那白面续而又笑道:“所以才说这柔牙老寨主是个老狐狸啊,你想,他将孙女儿嫁了过去,与齐家结成了亲家,不就成了一家人,日后那两个女儿生出儿子,儿子得了齐家的剑法然后转而传授给自己爷爷祖爷爷,这如何能叫做抢呢?”
紫膛脸听了这样一番论调,憋了一阵好歹说了一句:“能等到重孙子长大教自己剑法,老寨主真是个老不死的。”白面抚掌大笑:“哎呀呀,你老兄总算说了一句漂亮的,为这老不死,当浮一大白,当浮一大白!”
二人干了几碗酒,那紫膛脸又道:“若是这个法子行的通,天下这么多门派都可以将自家门里的女儿嫁过去了。”白面道:“说起来倒是简单,不过啊,还有两个条件。”
紫膛脸问:“什么条件?”白面道:“第一个,这门派得有个什么让人齐家看得上,至于这柔牙寨到底凭着什么得了齐家老爷子的点头,这咱就不知道了,这第二个嘛……”
白面故意卖了个关子,却引得其他桌上一个酒客问道:“第二个是什么?”原来白面与紫膛脸说话时,在座许多江湖人都留神在听,毕竟江山剑法齐家与柔牙寨结亲是一件大事,在座许多人都是去邺城凑热闹的,听见这里有热闹,都是耸头抖耳的听着。白面瞧许多人听他说话,心里很高兴,摇头晃脑道:“你得足够美啊。”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立时又有一个人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说为何这崆峒峨眉二派都千里迢迢来凑这热闹了。”又听那白面道:“江湖传言,崆峒山的女弟子们,习的都是祖师爷飞虹子以敦煌飞天舞蹈创下花架拳,一套拳法打完那是各个娇柔妩媚,峨眉派却以古传越女剑法为基,亦刚亦柔,女弟子们也是个个端庄秀丽。这崆峒峨眉实在是娥皇女英,各有风姿啊,想不到这齐家男人有这等艳福,啧啧啧……小弟我着实有些嫉妒啊……”一边说一边以手抚心,形容十分夸张,在场的都是些武林中的莽汉,听了这话,不由都哈哈大笑起来。
胡清生却在心中道:“想不到这些武林中人如此粗鄙,倒是可怜那些女子,不知自己嫁的是如何的一个畜生。”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叹息:“可怜好女儿,尽入豺狼窝啊……”胡清生心中一动,觉得此话说到了自己心坎里,回头一望,只瞧就看墙角有个桌子,桌子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那老妇面容崎岖,形貌丑陋,身边放了一副铁拐,而那少年则面前摆了许多鸡鸭鱼肉,吃得极快,不过须臾,他就迅速啃掉了一只猪蹄,又向嘴里迅速塞了一个鸭脖,手上不闲,左手烤鸭,右手鸡腿。
那白面嘲讽道:“比起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你长了这幅尊容才,才是真正的可怜呢。”胡清生听见这昏话,心中登时就窜起一股火,却看到一个什么东西嗖得飞来,刚好击在白面眼睛上,白面忽然惨叫一声,接着一节鸡骨头就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