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愈加冷冽,淡雪飘飘零零,风向吹去东北,雪却飘向正东。
因为短剑横平起来。
短剑指向正东,圆润光滑的剑端直至半跪在地的女童。
剑意改变不了风,但能留住雪。
无数飘雪绵绵飘向巧儿,她的周围朦朦胧胧,像弥漫着一团淡雾。
朦雾中的巧儿放声哭嚎,心底绝望。
她感受到了剑意与杀意的强大,自知无法抵御,甚至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脑海里的诗词片段零零碎碎,再无法拼凑出一句完整的应对。
终究还是悟练时间太短,天赋无法弥补境界上的差距。
如果再让她多看一年书,如果再多吃半月苦,至少便能朗出一句词。
可是那柄古华丽秀气的短剑不会给她机会,一刻的时间都不愿给。
剑来,意来,杀意凌厉!
风呼,雪急,急洒而去!
杀意感染着每一片淡雪,让它们化成祭剑雨水。
高忠的身形并不快,剑招只一记简单的刺,却给人一种极不简单的感觉。
这一刺比刚才绚烂华丽的剑意更加朴实凝聚,威势更盛。
哭声止,巧儿急促抽噎,紧闭双目,稚嫩的小脸上说不出的惊恐,像绝望下的鹌鹑好生可怜。
剑端上凝聚的剑意刺断她眉心散搭的几丝秀发,直抵眉心那吹弹可破的嫩肤,只需再进两寸便能挑开她的头颅。
如同细小竹管刺进内富蜜汁的坚瓜,可吸吮出可口甘甜瓜汁。
叮叮脆响两声,剑锋改变了方位,继而将鬓发削落几束。
高忠如临大敌,疾退数步。
他与唐门弟子切磋过,外姓弟子绝无法施展出唐门正宗的暗器之术。
躺落在湿地的两枚纽扣是何人所为?
那人又为何要阻止他杀女童?
在想这些问题的同时,在他疾退的同时,已轻喝出声:“是谁!”
唐门外姓胖弟子满脸激动,舔了舔干燥的上唇,环顾四周,拱手道:“唐门外姓弟子方果,请见师门前辈。”
另一名唐门弟子也反应过来,效仿着方胖子举动。
巧儿睁开眼眸,当即明白是唐门高人救自己一命,惊魂未定地望着高忠。
古井方向,篱笆外,一名披头散发的瘸子走出茅厕草屋的视线,喃喃骂道:“龟儿子的,剑法比屎还臭。”
高忠剑眉竖立,脸色极为阴沉,拱手道:“还望前辈莫插手太玄剑派与寒舍切磋。”
瘸子的声音略显稚嫩,但故作老练,使人听不出具体年龄,但高忠更在意的是瘸子能隔着十米开外用纽扣作暗器救下女童,这等内力和暗器之术绝非泛泛之辈,想来在唐门绝非四代弟子,故而称一声前辈。
“拿门派来压老子?”
瘸子推开篱笆,在湿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蔑声道:“切磋能动斋剑?”
“既然前辈知晓斋剑,又何必与我太玄剑派为难。”高忠挺了挺身子,紧握斋剑,底气提升几分。
巧儿瞧见瘸子袖子上两滴油渍,险些惊呼出声,旋即被瘸子捂住嘴,他扶起巧儿,拍拍她肩膀示意让她进屋。
灰麻布衣很寻常,当地农民的农作标配,每家每户都会准备几件,既耐脏又方便施展动作。
披头散发可以掩盖脸部细微地方,尽管已用暗隐阁易容术改变了很多,但云闲依旧很小心地垂着头。
瘸子便是云闲。
从高忠的斋剑出鞘,他就已点了佩儿穴道,翻出墙外进行易容改面。
除了巧儿之外,无人知晓是他。
“你太玄剑派算什么东西!别说此地是巴蜀,就算老子在太玄山下,也敢骂你祖宗十八代的先人!”
云闲的话嚣张到极点,普天之下无人敢这般蔑视太玄剑派,但他偏就说了,又如何?即便传入太玄剑派耳中,大可闯上顶天峰与唐门厮杀一场,与他何干!
不得不说,隐藏真实身份可以行事肆无忌惮,言谈坦率自我,感觉很好。
“前辈此言……哼,甚是过分!”高忠怒握斋剑。
“哦?老子跟你谈谈过分!”
云闲冷嘲一笑,乱发抖抖,接着道:“借切磋辱人,过不过分?以大欺小,过不过分?仗势欺人,过不过分?借太玄斋剑欺杀八岁女童,过不过分!”
“你!”高忠朝前一挺,斋剑颤鸣。
“我?哼哼,太玄剑派教出你这样的禽畜弟子,你说当不当骂?!”云闲严声说道。
唐门弟子相视一笑,只觉此言痛快。神将营弟子抖抖长枪,也觉有理。
这些话是他们想说,却碍于斋剑出鞘而不敢说的话,此时却被“唐门前辈”道了出来,甚是解气。
“我必将你今日狂言禀明师尊!”高忠怒喝道。
云闲挥挥袖子,冷冷道:“你尽可告诉他,老子唐天鹤在顶天峰恭候大驾!”
唐门弟子震惊无言,近两年以执法严酷闻名巴蜀的唐门长老唐天鹤竟这般年轻?
方果心道不好,若唐前辈得罪太玄剑派便不再是弟子之间的口角之争,而极有可能恶化至两个门派对立厮杀。
“久闻唐前辈大名,且听小辈一言。”方果上前,卑谦拱手。
“有话快说。”云闲不耐烦道。
“我等今日来此是为了搜寻恶徒仇记思,唐门主也是亲笔在侠门册上落了名的,不如……以大局为重?”方果小心翼翼道。
云闲沉吟片刻,似在思量,大脑飞快运转。
仇记思?难道是前几日徐伯家来的那名求医病人?
云闲只远远见过那人一面,更不知离去与否。
能让侠门册上至少有三派掌门落笔,倒真算得上恶人。
“哼,老子当然知晓门主落了名,否则哪会亲自前来!”
云闲佯怒,继续道:“就凭你们?也想捉拿恶人?”
方果堆笑道:“我等自知不敌,故而结伴同行,若那恶人真在此村,必教他插翅难飞,何况……他还身受重伤。”
云闲愈加好奇,从方果此言断定那人实力应当只是人武境,为何有资格上侠门册?
高忠轻哼了声,倨傲道:“我一人足矣对付恶徒。”
几人蹙眉望着高忠,心道此人真不知好歹,方果打圆场替他解围,他却不合时宜地展露傲气,真当天下都是他太玄剑派的宗土?
云闲蹙了蹙眉,看了巧儿一眼,那张小脸轻咬唇角,正怒视着高忠。
“哦?让老子领教领教太玄剑派的高招。”云闲微嘲道。
“你……前辈是唐门前辈,难道要与我一个小辈为难?”高忠收敛几分高傲,说道。
“老子见你一根练武的好苗子却不知被哪个狗屁师傅误了,刚才的剑法狗屁不通,想指点你几招,既然你拒绝,那便算了。”云闲摇头摆手,微怒道。
几人怔了怔,羡慕地望着高忠。
高忠欣喜若狂,连忙道:“多谢唐前辈,晚辈该死,误会了前辈好意。”
江湖人有些傲气实属正常,彼此间磕碰几句在所难免。
此时想来,刚才“唐长老”一番教训骂的是借高忠骂太玄剑派,莫非真因高忠练武天赋过人而被埋没生出的怒意?
嗯,极有可能!
毕竟高忠年纪轻轻就能施展出九品人武的强悍剑意,可见天赋实属上等,被前辈欣赏是很正常的事情。
再者“唐长老”辈份摆在那里,数落几句小辈有何不可?莫说是高忠,就连高忠师傅在此也得乖乖听训。
云闲没想到随口用上唐云鹤的名讳这般好使。
其实,没人相信云闲是唐云鹤,不过碍于唐云鹤近两年的凶名不敢点破罢了。
首先云闲救巧儿表现出来的暗器之术独到,唐门弟子一眼认定云闲绝对是地武境。
其次从云闲的声音能听出年龄不过二十。
唐门弟子中敢假借唐云鹤之名,又在此年纪达到地武境的人,只有一个。
唐天鹤的义子——唐凝霜。
既然认定了云闲是唐凝霜,他们哪还敢造次,连戳破都不能!
叫声前辈不吃亏,唐门小师叔的辈份也极高。
忍气吞声不吃亏,唐门小师叔深得唐云鹤溺爱,得罪他比得罪唐云鹤本人后果还要可怕。
故而从一开始,他们对云闲的称呼不是“唐长老”,而是“唐前辈”。
云闲不知他们心中所想,不过无需知晓,他只想替巧儿教训教训高忠罢了,便道:“既如此,老子就代你师傅教训教训你。”
高忠敛起傲气,甘愿被“教训”,他一介六品人武能得到地武强者的指点,哪会拒绝。对他来讲,地武强者的指点比天武强者的指点更加有用,因为境界相近,切磋时多有相近相通之处,便于受益突破。
“望唐前辈不吝赐教。”高忠换上佩剑,执剑拱手。
“一定一定。”云闲折根黄角树的枯枝,平枝笑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