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如此,高忠最后的疑虑也被打消,面带欣喜,因为对方折枝代剑是想用剑法来指点,而其他门派内功再如何高深的前辈,使用其他派别的武功都会大打折扣。
对方对剑法的领悟,又如何能比出身太玄剑派的自己更透彻呢?
云闲朝巧儿若有深意地望了眼,巧儿会意,轻轻点头。
“前辈,看剑!”
一声起,高忠欺身而近,飘零渐稀的淡雪重新随剑意舞动,此剑正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刺章”。
太玄章经章章不同,均是剑招中最基本的动作,弟子对每一章的领悟深浅也各不相同。
有人擅挑章,如江湖新秀齐扬,惩奸除恶必挑恶徒腕筋。
有人擅格章,如云闲的师傅之一剑天九,以格挡为防,让敌人难破剑意防御。
亦有人擅刺章,比如高忠。
只论剑法,高忠的确但得起武林新秀之称。
这一刺很棘手。
看似一剑,剑意却从六个不同方位刺向云闲,实为六剑。
云闲不避不让,横枝于前,用的格章中的剑御。
树枝枯湿,剑意涣散,此招可谓很丑。姿势丑,剑意烂,连初学格章的太玄弟子都比他强。
唐门弟子蹙眉,心道小师叔托大了。
神将营弟子摇头,心道唐凝霜果然如传言中那般太傲。
明明并不擅长剑道,却偏偏用剑道来与对方切磋……呵呵,说句不中听的话,这叫装比装成傻比。
说时迟,那时极快。
高忠的剑意转瞬即到,风似嚎叫,雪似落泪,湿枝沙哑折断成数截。
剑尖离云闲的胸膛只剩两指距离。
云闲未退,松手弃掉树枝,双手腕同时一扭,双掌迎向高忠,竟有以命博命的打算。
他的双臂固然修长,可哪能比剑身还长?何况高忠是执剑刺来。
就算以命博命,也需先让长剑尽数刺入他的胸膛抵住剑柄,他的手掌才能触碰到高忠的身体。
高忠眉眼间闪过一抹傲色,停止剑势。
云闲淡然一笑,说道:“你输了。”
高忠微怒道:“前辈说笑了。”
云闲摇头一笑,走向巧儿。
高忠哪肯信他胡话,当即侧身执剑拱手,傲然道:“前辈,虽是切磋,但也请明讲!晚辈哪里输了!”
巧儿明白他输在哪里,崇拜地望着云闲。
几人在高忠侧身一瞬,也明白他输在哪里。
只见他的前身挂着一截截枯枝,均只刺破衣衫,顽固地挂在袍子上,组成一副怪异的图案。
神经营弟子相视一觑,既震惊又觉好笑。
从小混迹在纯爷们的帮派里,他们最先看明白那副图案,赫然是一个拳头合上,小拇指竖立起来,指端顶在高忠的右胸。这些手语被他们惯用:竖中指是骂,竖小指不言而喻。
唐门弟子也瞧了出来,震撼无言——如果那些枝截是暗器,只怕高忠早死了吧。
他们没想到唐凝霜竟把暗器之术练就到如此高深莫测的境界。
巧儿的角度正正好将刚才看得清晰。
她几人看得更加透彻。
准确来说,在云闲眼神示意她后,她便聚精会神地观看,只有她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闲横枝,看似格章,实则空有其表,毫无其势,那些涣散的剑意不过是普通内力而已——他们均被误导,以为树枝是剑,招数是格,自然而然地将内力当成了剑意。
高忠的剑意虽然凌厉,却无法将树枝碾压成均匀的数截,实际上剑意还未到来之时,那根树枝便已残成数断。
云闲双掌前推,内力唤动数截树枝,似暗器一般袭向高忠,但并非什么暗器之术,不过是用内力推动事物而已。巧儿没习过唐门的暗器之术,自问也能做到,只是无法将内力控制得如此均匀,无法形成那个古怪的图案罢了,但是杀人么……高忠必死无疑!
巧儿心道:大无赖就是大无赖,什么狗屁太玄剑术,什么狗屁唐门暗器,都是骗人的玩意儿,只是内力控制的好罢了,竟将这些人给骗了过去!
云闲蹲在她身前,弯食指刮刮她小巧的鼻子,笑道:“看明白了?”
巧儿翻了个白眼,揉揉鼻子,不屑道:“嘁,我也会啊。”
高忠傲意顿消,看了看几人脸色,听了听几句对白,强忍怒意沉声道:“前辈说个明白,为何不讲道理!”
巧儿向前几步,昂首挺胸道:“输了就是输了,你还不认账!”
高忠执剑身后,指着巧儿道:“你休要……”
话到一半,他察觉到挂在衣袍上的重物,止声无言。
“哼,没见过比大无赖还赖皮的人。”巧儿气哼道。
高忠正值气头,面颊滚烫,哪会与她争执,望着云闲的背影,不甘道:“前辈指点是假,以强欺弱是真,谁不知你唐门暗器之术独步武林,没想到用在切磋上,实是……令晚辈不服!”
“斋剑能用于切磋,为何我唐门暗器不能用于切磋?”云闲回身一笑,见到对方这副表情,他倒是不忍心说脏话了。
“斋剑象征正义,我太玄弟子行走江湖不知用斋剑斩杀多少恶徒!而唐门暗器和毒术实属阴毒,难登大雅之堂!”高忠气声道。
闻此言,神将营弟子颇有不屑,输了就是输了,不肯认输真是无耻,这种人要放战场上,准活不过第一场乱战交锋。
方果怒意更甚,另一名唐门弟子已抢先喝道:“你再污蔑唐门一句,休怪我无礼!”
方果厉声严喝道:“若是齐扬的斋剑,自然有理!但你的剑,凭何敢妄称正义之剑!”
高忠面色铁青,他最讨厌听到齐扬这个名字,没想到太玄山上听到耳朵长茧,下山来还要听,实是恼怒!
他自知失言,不过依然不服!
“你为何不敢唤出傀儡,与我公平切磋一场!”高忠怨怒道。
若说唐门最出名的,自然当属傀儡术,如果败在傀儡之下,高忠并不丢人。
“傀儡?你也配?!”云闲轻蔑一笑。
“你……你唐门欺人太甚!”
“欺负的就是你啊。”云闲笑道。
“唐凝霜!三年之内,我必要超越于你,今日之耻,加倍奉还!”高忠咬牙道。
“嘁,何须大无赖出手,我就能打过你!”巧儿撅嘴气道。
她走到黄角树下,折下一根断枝,学着刚才云闲横剑格章,内力覆上,沙沙嗤响,数根枝截斜插与地面,形成一条不规则的长形。
“九月桑叶尽,寒风鸣枯枝,异曲同工之妙!”
巧儿轻哼两声,走到高忠身前,仰头认真道:“练剑练剑,多读一些书吧。”
高忠失魂落魄地望着那枝截形成的“一”字,胸口起伏不定,嘴角溢出鲜血。
巧儿悟性极高,终于将书卷诗词活用于实战,明白云闲用的便是这一句。
此月非九月,桑树亦非黄角树,但落叶已尽,枯枝还在,若她先前有所悟,攀在树上时可把树枝折为无数暗器化为己用,岂会因枯叶稀少而落下风呢?
同样的一剑,同样的兵器,同样的树枝与招法,又哪里是什么暗器之术,即便有内力的人均可施展。
高忠就算再蠢也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先前我已饶你一命,你也并非败在唐门暗器上。
唐门弟子也恍然失神,深深受教,原来,“唐凝霜”唯一用到的唐门暗器之术只是那副“图案”而已。
此图不雅,表达着“唐凝霜”的轻蔑态度。
两人深深望了云闲一眼,暗道小师叔果然有高傲的资本。
神将营两人则暗暗佩服“唐凝霜”,因为当那一剑到达他胸膛前端时,他连躲也未躲,这份胆气,营中极少有兄弟做到。
云闲自然不知他给诸人留下的震撼,事实上在鬼嚎渊下的监牢里,这些本事只算小儿科,十几位师傅必然摇头叹息,无一人会满意。
刃会说:杀人何须这般麻烦?
剑天九会说:简直侮辱老子的格章。
苦禅会说:阿弥陀佛……为何不用佛门心法?
实际上,云闲只想借此教巧儿如何破那一剑,巧儿非但懂了,还举一反三领悟书卷中的活用技巧。
这是她的第一战。
她很高兴。
自然有人不高兴。
高忠败得彻底,再无颜面留在此地,对于他来讲,这不仅仅是一场切磋。
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的对手只有一个,那便是齐扬,今日一战,才知天下之大,天才倍出。
太玄山高,更似深井。
坐井窥天何谈突破?
他不打算回山,游历江湖,观观天下。
此时的剑心污浊,再无精力缉杀仇记思。
捡起宽鞘,藏剑其中,仔细地将系带斜挎在胸前,背着两把剑离去。
飘雪早已停了,地面愈湿,踩下清晰脚印。
寒风早已止了,空气微寒,篱笆外静静悄悄。
篱笆外穿着粗麻布衣的农家少年,担着一旦糙糠,好奇地瞧了瞧篱笆院内的这些人。
担子前端挡住高忠的去路。
高忠剑鞘横在少年头旁。
“让开。”高忠正失神间,看也未看少年一眼。
“啊……”少年被寒声吓了一抖,箩筐坠到地上洒下两堆糙糠。
斋剑出鞘,寒芒陡现。
痛嚎声起,一条断臂落到糙糠堆里,血液淌红一片。
少年神情冷漠,执斋剑以对云闲,如临大敌。
云闲右手前伸,保持着投掷暗器的姿势,如临大敌。
——暗影阁的人?他就是仇寄思?
——唐门的人?反应速度竟然丝毫不逊于我?还是说……他看破我的隐杀决?
一切发生太快,只在呼吸之间。
旁人看不清少年何时来到篱笆外,又用何种手法斩下高忠的右臂。
巧儿的尖声惊叫,对此血淋淋的模糊场面甚是恐骇。
唐门弟子手探器囊,指腹已贴在冰凉暗器上。
神将营弟子长枪一抖,御在身前。
所有眼神集中到那名少年身上。
少年站在篱笆外,眼神只冷漠地盯着云闲,因为若不是云闲出手,躺在地上的应该是一具无头尸体。
高忠翻滚在泥泞湿地中,满脸都是糙糠,面目痛到狰狞,嚎声哭天抢地,想过无数次拔剑,却无法做到。
右臂没了,剑术没了,高忠还剩什么?
“我杀了你!!!”
高忠充满怨恨阴毒的嚎叫响彻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