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闲的字很难看,他让徐伯代笔,将寒舍心法《苦寒卷》抄录下来,再托卖菜邻妇到镇子上购买几本书卷,一并赠予倪巧儿。
从此开始一段备受煎熬的教书之旅。
唯一顺利的步骤便是学习速记窍门,当年他专门花了一个月才小有所成,而倪巧儿只用十几天就掌握要领,读起书来过目不忘,实令他又嫉又喜。
倪巧儿活泼好动,让她看书实在枯燥。
云闲耐性不高,让他教书当真难受。
一大一小均不喜书卷,偏偏得强行去面对、去背读,可想日子有多艰难。
云闲不禁后悔教她寒舍功法,可寒舍又是最好的选择。
太玄剑派主剑意,与行医无关,对治病没有任何意义,灌输内力时稍有不慎剑意还会伤及到佩儿。
丐帮功法均融合醉意和快意,不适合她。
阎罗门功法阴气太重,练到高深处的尽是些不人不鬼的怪物,他可不想让巧儿去刨坟。
唐门就在巴蜀,如若被察觉行踪,性命不保,万万不能传。
暗隐阁弟子精于暗杀技巧,令江湖人敬而远之,导致门下弟子性格孤僻。
神将营是朝廷势力,冲锋陷阵,威猛战八方,功法与招式讲究大开大合和敢死气势,亦不适合她。
唯有寒舍最适合倪巧儿,既能让她读书习字,也能陶冶情操,还可钻研医术,悟至高深处也很强大。
《苦寒卷》只是基础入门心法,寒舍也只教授《苦寒卷》,至于今后武学之路,全靠弟子从书中领悟自创,主张一个“悟”字:化万千大道归为己用,方合己意,活用于战,战而不败。
这条正合云闲的意思,只要教会《苦寒卷》,他便甩手卸职,以后只需督促倪巧儿看书即可。
如若教得不好,他大可道:“怪谁?寒舍弟子个个都是这么练,只能说明你悟性不高,怪不得我。”
……
……
黄角树下古井旁,巧儿席地看书,寒风拍打着瘦小的身躯,令人见之心疼。
倪佩儿虽不喜云闲,不过极支持妹妹看书,哪怕这样会让她肩负全部的农活也不言苦,可是今日,云闲却让妹妹在寒风中读书,她哪肯让妹妹受这等罪。
倪佩儿走向古井。
云闲拦住她,说道:“你莫管,对她有好处。”
倪佩儿对他一直没好脸色,当即反问道:“有何好处?再受风寒怎么办?”
“她在读书。”云闲正色道。
“我本以为你以练武为由让她读书是一片好心,没想到这般残忍。”
倪佩儿冷眼望着他,继续说道:“总之,我不同意。”
“信不信由你,我懒得跟你解释。”云闲强硬道。
“你!”
“我什么我,难道你还想试试我的手段?”。
倪佩儿气结,她一个普通人哪强硬得过云闲,自从那日一气下打了云闲之后,云闲就变得脾性暴烈,时而会用武力横行霸道,就连她舍不得又偏爱吃的红油猪耳,也尽被云闲抢吃干净。
她心里恨透了云闲,又无可奈何,即便所有村民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云闲,她一介女流,又能怎么办呢?
原以为他让妹妹读书是一片心意,没想到不安好心。
“如果你想折磨我妹妹来报复我,那你做到了,我向你道歉,你放过我们可以吗?”倪佩儿眼眶湿润,咬牙说道。
云闲挑了挑眉,别过头不与她对视。
“你到底想做什么!难道非要逼死我们姐妹才甘心吗!”倪佩儿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说过很多遍,她在悟卷习武,你不信我总得信徐伯吧。”
云闲沉默了会儿,又说道:“再说,折磨她对我有什么好处,无知!”
倪佩儿哪肯信他胡话,徐伯确实证明过云闲的好意,可练了一个月,倪佩儿非但根本不会武功,还染上不少风寒。
且不说抓药的银钱是一笔负担,光就妹妹接连感冒都让她万般心疼。
就在今日,妹妹重病初愈,就被他赶到屋外吹寒风。
望着那张日渐消瘦苍白的小脸,她哪里会听云闲的强词狡辩。
就在此时,倪巧儿闷咳几声,似在极力压抑咳声。
倪佩儿再控制不住,奔向古井,还未来得及道一句关切,便被云闲切晕过去。
倪巧儿现在很怕严厉的云闲,咬牙忍住,朗诵的声量升高很多,像在表达着愤怒。
云闲肃然道:“这本医书何时背完,何时进屋,就算你咳出血来我也不管你。”
说完,横抱着倪佩儿进屋。
他也自问过,这么做是不是太狠了些,此念刚生,就被他掐灭。
练功习武又不比吟诗作对,寒舍弟子谁对自己不狠?不狠怎能称苦修,怎能悟;不先吃苦,怎有甘来。
……
……
午时,难得满桌好菜。
巧儿苦冻半日,进屋暖意洋洋,又面对喷喷香热的饭菜,迫不及待挥舞起筷子。
佩儿垂头不语,也不夹菜,像是还在为晨时的事情生气。
云闲忽地勃然大怒,抢过巧儿的筷子,把满桌的菜尽数倒掉,连一块南瓜片都不剩。
巧儿一顿碗筷,气声质问:“你做什么!”
云闲未答,冷冷瞧着佩儿。
佩儿垂首愈低,身躯微颤不止。
巧儿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挪来挪去,气哼一声,不再抱怨。
类似的事件发生过很多次。
佩儿往云闲最爱的菜里投毒,每次都被云闲察觉,但都没说什么,默默地将饭菜倒掉。
没想到今日满桌菜里均有毒。
巧儿对云闲的识毒本事很佩服,她相信云闲是正确的,只是不解姐姐为何这般恨云闲,非要置他于死地。
“姐姐,他真的是在教我练武,我感觉得到的。”巧儿无奈劝说。
佩儿摇了摇头,没说话,心道妹妹太傻,受云闲欺骗,只怪自己当初把云闲救回来才酿成大祸。
“严师出高徒,我相信他。”巧儿又道。
“信不信无所谓,只希望你以后放毒小心些,免得没把我毒死,反倒让巧儿受累!”云闲淡漠道。
佩儿抬头,死死盯着云闲,神情冷漠到极点。
……
……
午间的插曲没有得到任何改变。
倪佩儿缝补衣服,木窗正对院外,每当巧儿传来闷咳,心如刀绞般难受,无限愧意和恨意涌上心头,连手指被针扎得渗血也无察觉。
云闲坐在门槛上,麻木地望着古井,他与佩儿关系恶劣到今日这般地步,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从一开始就低估了佩儿在保护亲人时所爆发出的惊人力量。
投毒、暗害、求助村民……甚至还去镇上求助过唐门弟子,无所不用其极。
只要能将云闲赶走,只要能解救巧儿,她当真什么都能豁出去。
寒风肆掠,浅林沙沙作响,隔着很远都听得清晰。
风中飘下碎白小雪。
巴蜀极少见雪,再酷寒的天也只在地势较高的山峰下雪,比如顶天峰,比如斜阳峰。
五道身影穿过浅林,绕过山坳,走过木桥,踏过田园,朝着徐家湾走来。
零零碎碎的小雪密集不止,地面很快湿滑,他们的步伐却很稳健,如履干地。
寒风萧萧,他们沉默坚定地走着,似移动的古松,坚韧不拔。
五人走到村口,隔着很远望向古井,身形微一顿,像对巧儿充满好奇,交谈几声,改变原有路线,走向古井。
云闲深蹙眉头,打量分析几人的身份。
他们中有两名唐门弟子,一名太玄弟子,剩余两人身形魁壮,拄着长枪,像出身神将营。
三派弟子,怎会同行至此?
难道,自己的行踪暴露?
他起身,走进屋内,对佩儿面无表情道:“不想惹麻烦的话就老实些。”
“呵,你也有怕的时候……”佩儿轻讽一句,感触到一把削果小刀抵住后心,当即不再言语。
云闲的容貌每日都在进行细微改变,用的是暗隐阁特法,极难被人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