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闲对徐伯的医术很信服,面对他的伤势,徐伯开的药确有奇效,可几日前一战牵动了内伤,只能再重新配些调理的药。
徐伯搭脉叹道:“有些棘手。”
云闲想了想,说道:“我儿时有一癖好,喜欢吃橘子皮,不知临死前还能否再吃上几次。”
徐伯笑了笑,想安慰几声,忽然眼睛一亮,沉思片刻,复杂地瞧了眼云闲。
他的病很重,内伤外患加起来林林总总十八处,外伤好治,内伤难,若要同时治疗,药物难免会有些冲突,所以徐伯开的药方中,有几味药材并不完全合适。
民间有常识的人便知橘子皮泡茶可治气喉炎症,在原有的药方中加上一味橘子皮,正缓解了药物冲突容易引发的难题。
徐伯不知云闲是有意,还是无心,却恰好道中最棘手的用药忌讳,小小一味橘子皮,大可令徐伯放心大胆再加几味药材,伤势自然好的快。
云闲怔了怔,不解问道:“徐伯,您这么瞧我,我会害羞的。”
徐伯干笑两声,劝慰几句,便离去抓药。
云闲松了口气,差点露出马脚,他实在想不到更好的提醒方式,一来他想快些疗伤,二来又怕出言失礼,让徐伯反感。
他小心翼翼处理的人际关系,并非怀疑对方心胸狭隘,只是任何人在某领域达到一定成就,总有些傲气,被人当面指点,总会有所不喜。
当巧儿端来汤药的时候,只见里面生橘皮几乎占据半碗。
巧儿挤眉弄眼,悄声道:“怎么样,我对你好吧,喜欢吃就多吃些,千万不要告诉姐姐和徐伯……嗯,就当谢谢你赶跑那两人咯。”
云闲苦笑无言,默默将汤药喝净,除了味道更难喝之外,其他倒没什么影响。
按照徐伯新开的药方,云闲很快便能下床,他时常到院外做简单的舒展动作,顺便等待见一面佳人。
倪佩儿生的倾国倾城,是男人均会心动,何况正值青春的云闲呢。
无奈他的脾性实在很难令对方产生好感,每次交谈不到几声,倪佩儿就借故离去,隐有反感之意,和传达着让他伤好后便离开的意思。
匆匆数日,云闲伤势已无大碍,秋风愈凉,冬雨悄然而至,浅林外淅淅沥沥,泥泞路坑坑洼洼。
立冬细雨绵绵三日。
倪佩儿外出的时间变得很少,云闲如愿以偿和她多作交流。
说来奇怪,两人见过无数次面,同一展桌用过百十顿饭,云闲每次面对她时,依旧忍不住紧张,心跳时有加快,对方每个动作和表情,总能让他勾起更多猜测幻想,似乎想从中品出更多的意思。
小桥流水,细雨连绵,雨水轻坠溪面,溪水绵绵浪波。
黑白纸扇相遇在木桥。
倪佩儿不悦道:“你怎么来了?”
云闲尽量收敛脾性,说道:“赏水你信么?”
好吧,他连借口都不会找,所幸改口道:“见你雨季外出,万一在林子里遇到坏人怎么办?”
倪佩儿蹙眉道:“有劳费心。”
话很客气,语气却拒人千里。
云闲脸皮也厚,直言目的:“我说过有把握治好你的病,你为什么不信呢?”
倪佩儿蹙眉愈深,神情慢慢变冷道:“云公子还请自重。”
如此对话,重复不下十次。
云闲一心想替倪佩儿治病,对方一直拒绝,碍于男女有别,他总不能强行为之。
哎,实在无奈!
倪佩儿心知自己美貌,许多男人都对她抱有非分之想,她从云闲的眼神便能看出些什么,对于这个赖在自家不肯走、占用闺房不肯让、言语轻挑、行为乖张的病人,她实在提不起好感,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把他从溪水里救上来,如今好言不走,暗劝不走,还谎称探病为由想做些出格的肌肤之亲的举动,实在无赖。
木桥狭窄,云闲不避让,倪佩儿难行。
细雨敲击着扇面,发出拂拂的声音,很是好听。
两人均没有心情欣赏雨景,各有所思。
沉默一阵,云闲认真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提你的病,也认为是你的病连累了巧儿一直愧疚,也怀疑我年龄尚小,不可能比徐伯更懂医术,更知道你不喜欢我拦在这里。”
听着这番话,倪佩儿神色渐冷,冷漠道:“你既都知道,为何还不肯走。”
如此直言,倒是第一次从她嘴里说出来。
云闲早有所料,厚着脸皮道:“我要说的重点是,不管你信不信我,试试总是好的吧?如果连你自己都放弃了希望,巧儿岂不是会被你连累一辈子?”
激将法让倪佩儿神色愈冷,漠然注视着云闲,半响,她缓抬手臂,不顾雨水浸湿长袖。
云闲心喜,正欲去搭伸出的手腕。
“你走吧。”倪佩儿冷声道。
原来,她并非是抬手让云闲搭脉,而是指着离村的路,表达心中所想。
“你为什么……”
“滚!我让你滚!”倪佩儿放声喊道,两行清泪滑下脸颊,惹人生怜。
云闲心弦一颤,心脏某个脆弱的地方被重击,比内伤深重百倍。
他侧让身形,垂下扇面,任由雨水侵袭全身,心更凉。
倪佩儿走过木桥,头也未回。
云闲微一迟疑,倔犟跟上,两人始终隔着十步距离。
云闲道:“你救我一命,我想还,不行吗?”
没有任何回应。
他又道:“巧儿还小,虽古灵精怪,但又能驱退多少人?真要遇到我这般不要脸的,她有什么法子。”
依旧没有回应。
他加重语气,又说道:“难道你就不想替你娘报仇吗!”
倪佩儿身形一顿,停下脚步。
云闲心道果然有用,她心里一直过不去的坎原来正如巧儿所言。
他欣喜跟上前,正欲开口安慰激励倪佩儿,忽然一个巴掌毫无征兆甩过来,脸颊生疼。
倪佩儿瞪着他,一字字重道:“仗势欺人,你与他们有何区别!”
云闲再次怔住,喃喃道:“可我是好心啊,而且我也没对你和巧儿无礼。”
倪佩儿冷嘲一笑:“好心?那我麻烦你收起好心,离开村子吧,这里不欢迎你。”
云闲心如重击,久难回神,愣愣望着倩影消失在雨雾中。
约莫一刻钟,再次跟了上去。
不管对方领不领情,他终要还救命恩情。
……
……
雨停,寒风吹雾,空气中夹杂着清新气味,草植焕发生机勃勃。
云闲不知犯了什么疯病,将巧儿捆在椅子上,用毛巾堵住嘴巴。
他脚踩木凳,手里晃悠着菜刀,一副凶狠模样。
倪佩儿刚做好饭菜前来,见此一幕彻底惊住,怒道:“你……”
“我什么我?你也说了,反正我是仗势欺人,以我八品人武的境界,在徐家湾大可横着走,想做什么不行!”云闲冷声道。
巧儿怒目圆瞪,飞快摇头,发出呜呜声。
“你可以叫人,尽管叫,来一个我杀一个!徐老头替我治病,大不了只砍他一条腿。”云闲面露凶狠。
倪佩儿神色冷漠,怒视着他。
“瞪,我让你瞪!你要再敢瞪一眼,我就砍下巧儿的手指,看你还瞪!”云闲扬了扬铮亮菜刀。
倪佩儿果然没再瞪他,转身离去,看拐角竟是朝厨房走去。
确认她走远,云闲疑惑道:“她是去找兵器?”
巧儿呜呜几声。
他扯下巧儿嘴里的脸巾,又道:“该不会自己逃了吧?也不对啊。”
巧儿喘着粗气,稚声怨道:“早说这招行不通,你非不听,快给我松绑。”
他解开绳子,思索着破绽出在哪里。
巧儿骄傲道:“她可是我姐姐,怎么会笨到被你骗,幼稚的伎俩,哼!”
“你去哪里?咱们在想别的招儿吧。”
“想你个大头鬼,先吃饭!”
……
……
云闲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只得冒昧请徐伯帮忙。
徐伯家有五口,无空置房间,两人在偏小的正堂聊了一宿,终于想到一个可行的法子。
其实佩儿所患的不是病,而是被被人毁了丹田,无法习武,由于当时年龄幼小,身子骨又弱,导致她如今体质偏弱,必须靠常年喝药来维持生机。
饶是如此,病魔也常伴她身,感冒几乎成了家常便饭,每年必生一场重病。
多亏徐伯心善照顾她们姐妹,才能活到现在。
要想彻底清除倪佩儿的病根,非一朝一夕能办到,必须配合特定的药和常年灌输内力由内而外治疗,方可痊愈。
少则三年,多则十年,并且需要她全力配合才行。
所需的几味主药很贵,根本不是普通人家能承受得起的,况且还需长期服用。
再说内力,哪个武林人士会不惜耗损内力替普通人治病?
再者,要她全力配合便难于登天。
倪佩儿生性良善温和,可由于美貌缘故,心里对男人和陌生人均充满警惕。
云闲与他们朝夕相处数月,也没能彻底让她放下心防,何况是旁人呢?
总之,想治好她的病,只有一个法子,便是倪巧儿。
银钱可以挣,云闲从不缺银钱。
内力可以练,他想将倪巧儿造就成材,之所以一直迟迟不肯教她武功,一来他对自己没信心,让他学武可以,但教武嘛就实难耐住性子了,要是教得不好,岂不白白毁了一根苗子?
二来他所学繁杂,若稍有不慎多教了些东西,那么倪巧儿日后行走江湖凶险万分,要知道他身上可藏着惊天秘密,哪敢随意暴露身份,即便现在,他们也只知晓他姓云而已。
三来嘛,倒是云闲存了私心,一旦倪佩儿接受治疗,他就有理由和佳人朝夕相处,互相救扶,日久必定生情,戏文里常有的以身相许美事定然会发生在他身上,以此成就一段佳话,岂不美哉?
年迈的徐伯深经人情世故,早猜测他小子的心思,却也没点破,暗道年轻人嘛,风流一些是正常的,这小子人品样貌端正、会些武功,比镇上那些富家公子瞧起来顺眼很多。
但徐伯万没料到的是,云闲竟是寒舍弟子。
世人皆知,寒舍弟子个个都是苦修士,高峰上冷风如刀观凡书,冰天雪地食冻粥背经卷,深山老林喂蚊虫苦读……总之,他们的练武方式堪称自虐。
正因如此,寒舍弟子文能平天下,武能定乾坤,受黎明崇敬。
看云闲哪有书生气息?连语气都自带痞性,何谈温文儒雅?
徐伯起初万分不信,只道云闲打趣于他,但随着云闲朗诵古经数卷,包含星象、命学、儒道、国道、医学、杂谈……整整一个时辰,叙背流利,徐伯才真的信了。
以他不到二十的年龄,便能道出满腹经纶,普天之下除了寒舍的书痴,还有谁能做到?
徐伯彻底放心让云闲做巧儿的授业恩师,甚至对云闲行了重重一礼,感激涕零。
云闲也不矫情,受他一礼,按照江湖规矩,这礼当受。
他随即还一重礼,感谢徐伯对倪家姐妹多来年视如己出的照料,在他心里,已然确定倪佩儿的地位,所以当施重礼。
徐伯也不矫情,笑骂道:“你小子,以后可得改掉痞性才行。”
这话包含了其他一些意思,云闲听了出来,重重点头,满怀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