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闲还未睁开眼,无边痛意湮没脑海,嘴里塞着毛巾,痛呼成了一声声呜呜低鸣。
这是一间普通的房间,观桌椅门窗像农家住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胭脂味儿,很是清雅好闻。
察觉他醒来,门房被推开,一名约莫八岁的女童匆匆走到床畔,蹙眉打量着云闲,眼睛火辣辣的厉害。
“快说,你是镇上哪家的子弟!”女童撅嘴道,隐有敌意。
云闲忍着剧痛,胸口起伏不定,眼神再友善也谈不上和善。
“哈,你还瞪我?果然跟陈家李家都是一路货色。”女童轻蔑地笑着,尽管语气不善,但嘟腮撅嘴的模样很可爱。
“不过你倒也够狠,为了博取我姐姐的同情,不惜整成这副模样。”
女童小手枕着下巴,思量了会儿,眼露不怀好意,伸手扯下云闲嘴里的毛巾,边道:“让你装!咬断舌头活该!”
云闲狂喘粗气,含糊不清地呜呜呀呀。
女童自顾说着,激着他发怒,怂恿他咬舌。
云闲听了一阵,无数记忆涌现脑海,逐出门派,长老追杀,唐伯相救,以及后来发生的一切。
暗自心悸,原来自己已在鬼门关兜了一圈,是女童的姐姐采茶时发现自己,才带回来救治。
昏迷三天,伤势得到好转,醒来却依然疼得要命。
衣衫也在郎中的帮忙下换了新的,穿起来略显宽大,方便治疗。
不多时,郎中挎医箱走进来,女童止声,生怕被郎中知晓她刚才的恶毒模样,乖巧立在一旁。
郎中替云闲把脉,检查身上诸多外伤。
女童在郎中身后不时攥着拳头呲牙咧嘴。
云闲没理会两人,努力回忆丢失的记忆片段,用了极长时间才将所有经历拼凑完整。
郎中检查完毕,摇头叹道:“少侠,外伤无恙,休息一段时间就可行走,切忌勿饮酒和吃辛辣食物,调养一年半载便可痊愈,内伤么……老夫建议半年内还是少动真气为妙。”
云闲艰难地点头致谢。
郎中再次摇首叹道:“切记,切记啊。”
女童在身后催促道:“徐伯慢走。”
郎中怔了怔,苦笑无言,收拾好医箱离去,女童也随之出门。
云闲有些饿,只能忍着,按照他的伤势,应该要喝药的吧,也不见女童送药来。
直至黄昏时分,门被推开,夕阳柔美的红光洒进屋内,映衬着佳人身影,如披上一层淡红纱裙。
此女年约十八芳龄,玉肌雪容,五官精致,脸庞清丽动人,轻轻带门的动作,牵动云闲的心弦,饶是他并非好色之徒,也忍不住心神荡漾。
他十分好奇,明明是件农作标配的粗麻衣衫,在她身上怎就配出仙女气质?
“你醒了?”女子声如天籁,轻扬动听。
云闲未回过神。
“可有服药?”
云闲对于她的靠近有些紧张,面颊微红,滚烫起来,略微清醒了些,反问道:“姑娘芳名?”
女子面虽不喜,但也答道:“小女子倪佩儿。”
云闲轻念几声,拍腿答道:“好……啊!”拍到伤口,发出痛嚎。
“不知少侠高姓大名?”倪佩儿蹙眉问道。
“云……嗨,往事旧名不提也罢,等我想好了名字再告知你吧。”云闲答道。
倪佩儿面带尴尬,心道此人言语轻佻,行事怪张,莫不是朝廷或武林通缉的要犯?
“哦对了,多谢佩儿姑娘救命之恩,他日必有重谢。”云闲盯着她的面庞,不由晃神。
倪佩儿面颊微红,埋头言了几句客气话便离去。
不多时,女童又进来,把汤药放置在床前凳子上,脸色不善道:“我劝你死了那份心思,我姐姐是不会嫁给你们这些臭男人的。”
云闲也不生气,甚至开始佩服女童,姐姐生得倾国倾城,而她要负责“保护”姐姐,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他拿起汤勺在药碗里搅了搅,赫然看见一条竹虫在热气腾腾的汤药里,挑起来望向女童。
女童眼神闪烁,挺胸说道:“乡下嘛,熬药的时候,谁说的准会不会飞进虫子。”
云闲轻咳两声,道:“竹虫不会飞吧。”
“万一她是爬的呢,我怎么知道!你什么眼神,难不成你怀疑我?”女童神色慌乱,气哼一声匆忙离去。
云闲摇头苦叹,待汤药凉了一口饮尽,咂巴着嘴,满脸苦相。
一连十几天,他遭受着来自倪巧儿的非人待遇。
碗里要莫有虫,要莫有泥巴砂砾,可见女童很不欢迎他,三餐倒是不少,搭配次序营养,只是倪佩儿再也没来过,不免有些遗憾。
这日清晨,忽闻门外有汤碗摔碎的声音,云闲睁开双眼,听到一群人在门外说些什么。
略一听便了解大概,原来是镇上来的陈公子要见倪佩儿,被巧儿拦在门外,几言不合,陈公子的随从打碎了汤碗,以示警告。
“我家少爷跑了五趟,每趟马车来回至少三两银子,你个丫头片子次次阻拦,好不懂事!”
“退下退下,不要吓坏了巧儿。”
陈公子和声说道:“你姐姐呢?我今日带来上好的胭脂水粉,一定很配她,对了,还有你的礼物哦。”
巧儿气哼一声,走进房来,狠狠瞪了眼云闲,在妆台抽屉处翻出些包好的事物,走出房间递给陈公子,道:“我姐姐让我退还给你,说让你以后不要再送东西,她是不会收的。”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之理,嘿嘿,巧儿你还小,不懂你姐姐真正的心思。”陈公子扑腾折扇,使了个眼色。
随从会意,取出两盒包装精致的事物进到房内,放到桌子上,一眼瞧见云闲,神情大变,喊道:“公子,里面有个男人!”
陈公子夺路而来,直奔房间。
云闲与陈公子眼神对视,均很意外。
——此人是谁,竟敢起居在佩儿的闺房中!
——陈公子?听声音还以为是翩翩公子,原来这么丑!
陈公子的相貌确很猥琐,三角眼,尖瘦脸,脸颊鼓起两块横肉,拼凑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
“你是何人!岂能玷污佩儿的清白!”陈公子一合折扇,怒指云闲。
“胡言乱语,我在此养伤,和清白有什么关系!”云闲也气道。
“陈福,将他拖出去!”陈公子吩咐道。
“且慢!”云闲抬手。
陈福的身影停顿住,居高临下瞧着他。
云闲想了想,又说道:“我自己会走!”
闻言,主仆对视一笑,门外传来巧儿的不屑嘁声,没想到这位乔装的“公子”这般没出息。
云闲艰难下床,嘴里轻声嘀咕着:“倒霉啊,伤还没好就被迫下床,可怜我的腿。”
陈福瞧了眼他的腿,踢过去一个凳子,本想看他当众出丑,没想到凳子忽然以极快的速度反弹回来,将陈福跌了个狗吃屎。
云闲心想完了,惹祸了。
可他收不住啊,完全是习了暗隐阁招数养成的极快条件反射所致。
陈福怒骂一声,一个鲤鱼打挺冲向云闲,所使的是唐门外家功夫擒拿术中最基本的套路,观其威势,还不如云闲的傀儡。
云闲当即抬手,未使用内力便将陈福格飞出去。
陈福大惊,起身拱手道:“阁下深藏不露,敢问是出自何门?”
“无门无派。”
陈福哪里肯信,光就刚才那一手就能证明云闲是江湖中人,不由客气数分,又道:“我家陈公子乃唐门外姓弟子,以二十岁年龄便达到六品人武境。”
云闲瞧了瞧陈公子,陈公子轻摇折扇,神色傲然。
他惘然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公子愈怒,喝道:“你可知我爹是谁?”
“反正不是我。”
云闲只觉这对主仆好奇怪,还是说三年时间,世界改变如此之大?打架之前都喜欢报门派报家门?
他哪里知道,以前他穿着唐门的衣服,似陈公子这样的角色都避让三舍,而如今他一介白衫,对方当然要探探底。
巴蜀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唐门内外门弟子数万,外门弟子经常发生斗角事件,全因预先不知底细所致。
陈公子本只想探探底,哪料对方竟暗骂于他,便气骂道:“有种等着!”
这句云闲懂了,在殴打其他宗门弟子时经常听到,便回道:“有种你打我呀,叫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陈公子一拂袖,怒气冲冲离去。
陈福拱手一礼,也跟了上去。
巧儿走进来,惊疑地瞧着云闲,还未开口,云闲便蹙眉道:“关门!”
巧儿下意识带上房门,云闲扑通倒下,一躺不起。
原来,刚才交锋无时无刻不牵动着内伤外患,看似轻松,实则剧痛,若不是倔性子咬牙坚持,只怕早就瘫倒。
经此一事,巧儿对云闲的态度转变巨大,一日三餐的药准时熬来,替他摇扇吹冷,还不时的打探他的身份。
哪门哪派?姓谁名谁?驱退陈公子用的是何招数?还会哪些本事?最关心的是,能不能教她?
云闲笑问道:“你还小,学武功做什么?”
“保护姐姐啊。”巧儿稚嫩的小脸满是认真,道,“本来能去唐门报外姓弟子的,就是放心不下姐姐,哎,她太善良,很容易吃亏的。”
“你可以和她一起去啊。”
巧儿小心翼翼瞧了眼门外,蒲扇挡住脸颊,悄声道:“你可别说出去啊,姐姐她体弱多病,不能练武。”
“我也有病,治不就好了?”云闲道。
“她的病连徐伯都束手无策。”巧儿哀叹道。
“没准儿我能治呢?”云闲笑道。
巧儿一脸不信。
云闲自信满满。
当世医术之首,当属慈云庵,庵中有尼姑,有济世救人的俗家女弟子。归云寺和慈云庵同出佛门一脉,功法均以普度众生为意基。
云闲虽不懂慈云庵的医术,但归云寺的道经却是学得不少,而寒舍的书呆子传授他不少速记窍门和数千杂卷,尽数被他背在脑海,其中便包含了医书。
再者,唐门弟子本身就会医术,因为是药三分毒,毒攻一术想要练就高深境界,必须懂医。
云闲不敢说能医死人肉白骨,但对于三年来学的东西,还是极有把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