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闲悟性极高,再加上高人亲传亲授,八大宗门的绝学在三年之内便已初具雏形,只待日后磨练方能成大器。
他现在武有余而功不足,内力还停留在八品人武的境界,但遇到生死对决,地武境界也不见得能胜过他。
为了解开诸人身上的枷锁机关,剑天九被当作靶子练习无数遍,吃尽无数苦头,最终才解开束缚。
鬼嚎渊下传来震天狂笑,回荡山谷、传递窟外,真似鬼哭狼嚎一般,若有人在洞外,必定会吓得远离此地。
洞窟里的唐伯倚着草堆望向洞外,双目射出的精光欲将山石看穿。
正值饭点,前来送饭的弟子有过很多次经验,胆气十足,饶是如此也吓得战战巍巍,木篮里饭菜碟碗乒乓作响。他没有和唐伯交流,或许因为他知道唐伯是哑巴,但在下一刻,他想交流却没了机会。
唐伯冷笑着,手里抓着一枚血淋淋的心脏,随手甩下深渊。
剑天九随手一探,将心脏抓在手中,疯狂啃噬起来。
时过三年,云闲再一次当场呕吐,没被任何人阻止。他们说过,待出去之后必定食其仇人血肉,云闲曾以为只是一种比喻,或者狠话,没想到就此成真。
阴风刺骨,场面惊心,牙齿与血肉的摩擦声极其恐怖。
云闲震惊了。
“好徒儿莫急,待为师解恨,便破开寒铁囚栏。”剑天九咧嘴猩红的嘴唇,入目尽是暗色。
云闲望着囚牢里难抑兴奋的囚徒,说不出的恐惧。
唐术冷酷的面容满是激动;苦禅再无慈悲;刃的眼中寒芒似幽光;鬼阎王的狰狞比恶鬼更凶厉……
几年朝夕相处留下的形象,这一刻顿毁。
他们都望着云闲,期待着他解开枷锁,云闲只在他们眼中看到了杀戮、仇恨、贪婪……仿佛他就是那块肉。
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原有的计划,必须有所变动。
他催促道:“剑前辈,劳烦快一些。”
剑天九生食心脏后,浑身精神百倍,走到铁栏前喝呀一震,手臂粗的寒铁渐被折弯,足足半个时辰,他的内气尽被抽空,也只将铁栏打开一条不大的豁口。
剑天九如释重负,长吁叹气:“三十年没练,功力有所退步,你小子比较瘦,应该能通过。”
云闲走过去,用力将自己挤出铁栏,喃喃道:“不大不小,刚刚好。”
“哈哈哈……”
剑天九的笑容慢慢止住,瞳孔如蛇,充满怨毒。
他的身后插着数枚银针,将穴位尽封,铁链重归他右腿腕处将他锁死,傀儡攀爬在他肩上咬着血肉,周身传来麻痛之感。
“你……好你个逆徒!”他指着云闲,声音无比怨毒。
云闲面含愧色,退后几步,面对诸人的怨怒神色,深深拘礼,说道:“抱歉,我不能这么做。”
诸人没问为什么,均用恶毒地眼神刺着他。
云闲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不再看他们,起身离去。
牢房远比想象中大,似迷宫。
他所在的地带只是冰山一角,阴暗空穴里传来鬼哭狼嚎的风声和若有似无、时近时远的厉叫。
原来鬼嚎渊关押的犯人远不止十几人,难怪送饭的那名弟子要跑十几趟。
他一路直行,来到一座天然石桥,蜿蜒斜上可通崖畔。
一盏微弱的灯光跳跃缓来,在狭窄的石桥上与他相遇,两人隔着十步距离停下脚步,瑶瑶对峙。
云闲没有开口,愧疚难当。
唐伯没有开口,无法开口。
两人沉默着,可眼神无法交流复杂的事情。
灯光摇晃在半空,烛火摇曳欲熄,看起来很脆弱,像一只独舞的萤火虫。
云闲看懂了,沉默了会儿,答道:“我承认,要不是他们分出一些饭菜给我,我早就饿死了。”
萤火虫独舞着,没有停下,那代表着唐伯愤怒疑惑的问题。
云闲兀自开口,没有停下,那代表着他在回答唐伯的问题。
“也承认,他们在江湖上都堪称侠者高人,如果让他们出去重新掌控八大宗门,肯定能让江湖风气严正很多,可现在的他们已经变了。”
“我知道你恨我,或许在你眼里我就是不听话的棋子,或许你现在劝我不成就会杀了我。”
“不,我承认是怕天道的惩罚,但更多的是怕他们出去复仇。”
“就在刚才,那一颗心脏……呵呵,我忘了那颗心脏就是你扔下来的,那名唐门弟子就是你杀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我象棋下得很烂,不适合当棋手,只能做棋子,棋子也有偷生的权利吧。”
萤火虫停在半空良久。
云闲沉默良久。
唐伯沙哑的声音传来,似一声叹息。
云闲昂了昂首,坚持己见。
这样的结局,能让他愧疚感减少许多,心情轻松很多。
空旷的山涧还回荡着回音,夹杂一阵阵阴风穿行洞穴的声音。
唐伯问:剑天九已脱困,你的毒和一个机关傀儡能困住他?
云闲答:“能困一年是一年,只能困一天也是好的。”
唐伯沙哑冷笑:可笑的天下苍生?
云闲想了想,答道:“事因我起,当我担责。”
唐伯指着他,没有任何比划,轻蔑的眼神仿若在说:就凭你?
云闲神情凝重,道:“总要试试。”
话音刚落,回音未散,陡然异变突生。
煤灯如风如火龙,夹杂莫大威势迅猛袭来。
无数根干草似剑横飞,燃烧起来,石径被照的通亮,身下愈加漆黑森然。
干草燃尽,煤灯未止。
一根银丝横在云闲的脖颈,像要将他的喉咙割破,被火光照的光亮,光亮似剑,将灯罩一分为二,精准挑起灯芯。
灯盏被干草、银丝阻势,其上蕴含的内力亦有威势,将云闲身子砸飞几米之远,砰然落地。
八品人武的微弱内力,怎会是武魂的对手?
唐伯随手一击还未用全力,云闲就几乎用上毕生所学还未能尽数化解,已然受伤不轻。
被挑飞的灯芯归落至唐伯掌心,失去灯罩掩盖,重获自由般欢欣跳跃,愈加明亮。
云闲本打算灭灯,利用黑暗优势对抗唐伯,但此番交锋可谓完败。
境界差距太大,果然很难用巧取来弥补。
他站了起来,从肮脏发臭的袖口里再次抓出一把干草,内力蕴含其上,呈无数把剑悬浮在身前,剑锋直指唐伯。
唐伯缓慢地、瘸怪地走来,眼中尽是轻蔑,如同看一只挣扎的蝼蚁。
数剑齐发,剑意滔天,即便是唐伯也不容轻视,脚步微微一滞。
火光四溅,分成八道,干草顷刻间燃尽,石径再一次被照的更加通亮,世界迎来短暂一刻的光明,却让形式发生出人意料的转变。
光明中,一道鬼魅身形奇快无比攀下崖壁,瞬间消失不见。
唐伯神色巨变,数道微弱的火光似天雨流星坠落,消失在深渊深处,他不甘愤恨地望着深渊,凶口大张,面容扭曲,似在厉声尖叫,事实上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云闲自认不敌,只能一搏。
博风声,崖下有阴风来,有风必有出口。
博手段,丐帮、暗隐阁均以身法见长,即便唐伯是武魂高人,但身躯残脉也不见得有他快。唐门控傀的银丝坚固异常,神将营出身个个坚韧体质,不知能否崖下存生。
同样博狠、博出其不意。
逃跑的机会只有一次,他毫不犹豫坠下深渊。
与三年前一样,宁死不屈。
不同于今日更坚定信念:宁死,也绝不亲手放出诸多恶魔!
……
……
每一秒,云闲都在经历千辛万难的考验。
黑暗视线受阻,尤其是在无尽黑暗的深渊崖底。
身法发挥到极致,凝神警惕到极致,仅剩的五根银丝只留一根完好,终日用铁壁对撞磨练的铁躯也受不住无数次与坚石撞击。
要命的是,唐伯最后几道火光的发难让他身受重伤。
坠到崖底背部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痛到昏死过去,痛到顷刻醒来。
他在第一时间往嘴里塞了块石头,才避免咬到舌头,此时含在嘴里的已经是第三块石头。
记不得昏死与痛醒循环了多少次,他连动动手指都会剧痛。
强行镇定,大脑略微清醒,溪流声若有似无传如耳畔,冰凉之感蔓延在小腿。
他的旁边便是一条溪流,此时他正在浅处。
艰难地爬向溪流,用丹田所剩不多的内力辅助屏息,随流水而飘。
嘴里依旧含着石头,因为溪流暗藏的礁石碰到他便会带来无比剧痛。
眼睛凝神着前方,一旦有岩石露出溪面,对他来说都是极大的考验。
溪流开始慢慢湍急,光明若隐似现,他眼中燃起求生之光。
光明越近,他看到一棵巨树的顶端,心中暗骂不止!
偏偏周围再无礁石,溪水又极其湍急,他只能随波逐流而去。
无数个山洞,无数条溪流,最终汇聚成一道数丈宽的瀑布,飞流直下几百尺,场景壮观美丽。
这里便是巴蜀闻名的景点:圣水泉。
神话中神灵赐圣水于世人,站在顶天峰洒下雨露,渗透山石,淬取精华,由山底的瀑布流向世间。
瀑布下的泉水,便称圣水。
圣水又分流数支,流向世间,供凡人索饮。
世人很信奉神话,尤其是普通人。
常年前往巴蜀旅游观光的游客都必来此地游赏一番,哪怕到身负重任前往巴蜀的江湖人士也不例外。
两岸人群可谓络绎不绝,摩肩擦踵。
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呼,吸引无数目光,均汇集到圣泉中心那具随溪水摇曳的身影。
“有人敢亵污圣水,实在可恶!”
“师兄,切莫拦着我,看我一剑斩杀那人。”
“且慢,他的衣服……”
喧哗声渐渐散去,变成轻声嘀咕,表达着对唐门弟子的不满。
唐门建在顶天峰,自诩圣泉守护者,却有门下弟子被抛尸圣泉中,实在可恨。
无奈,此地是巴蜀,唐门乃巴蜀第一门派,在江湖上也风生水起,何人敢大肆不敬?
自然,也没人敢去理那具尸体。
溺水昏厥的云闲随浪而去,飘向某条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