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沟村中,同样是刘皇叔麾下的士卒有十七人,这次年关放假,归家的士卒只有六人。除了战死的几人外,还有几人得过上几天,才会轮到他们放假。
这些回家过年的士卒,就数章尕带回来的犒赏最多。那几个同属于刘将军麾下的士兵,也不过是带着年关时的犒赏回家罢了。
即便如此,也足以羡煞其他士卒了。
也只有公子将军,才会经常犒赏士卒。其他将军麾下的小兵们,还是等着大战吧,只有大战之后,才会有着今年这样的犒赏。
临近村南的三间茅草屋,已经冒出了炊烟,那里就是章尕的家。家中的父母,此时大概还不知道,他们的大儿子已经到家门口了吧。
“章队正,就此别过,咱们明日再会!”进村之后,其他五位小兵,向章尕抱拳说道。
村中的这十多位士卒,算上那几位当兵已有三五年的老兵,也只有章尕当上了队正,算是低级军官了。
与章尕同营的三人,因为没有斩获,不光犒赏较少,就连什长的位子也没有捞到,只能算是新一代老兵罢了。
“那好,明日晚间,都到我家来吃酒!”章尕回道。
目前来说,章尕家中的粮食最多,请这些同村的袍泽吃一顿酒,还是消耗得起的。
道别的声音,惊动了茅屋的主人,关闭着的柴门“吱呦”一声,然后,一个半大的娃子冲出门来,一头扑进章尕怀里。
“大哥。”清脆的童音,柔软了章尕的心田。
“大哥?!”门口又传来两声呼喊。
已经壮实了不少的章尕,让两位弟弟似乎有些不敢确信。
“嗯。”章尕应了一声,左手抱着小妹,将担子跳进茅屋中。
此时,茅屋中除了烤火的火塘,又亮起了一丝火光,那是父亲点亮了用松树自制的火把。
“回来啦?”父亲苍老的声音,似乎还有些不敢置信。
“父亲,孩儿回来了。”章尕抱着小妹回答道。
然后,正在灶间煮晚食的母亲,闻声也出来,抱着章尕差点哭出声来。
“好啦,母亲,孩儿这不是回来了么。”章尕安慰道。
章母擦拭了一下眼角,突然哎呀一声,说道:“晚食煮少了,尕子可是能喝好几碗粥呢。”
说着,章母又急急忙忙的回到灶间,在煮开的肉粥中,添加了一瓢水后,又多加了几把粟米。
想了想,章母又从那吊着的熏马肉上,切下拳头大的一块来,剁碎之后,混进了肉粥之中。
外间,章尕抱着小妹,正将带回来的东西,拿给父亲和两个兄弟看。
“这两匹麻布,是我从犒赏中,拿出一石粮食换的,正好给全家都做一套新衣。”章尕向父亲说道。
两个小弟,加上小妹,还有父母,他们身上的麻衣破旧也就罢了,还单薄得很。章尕已经尽量将小妹揽在怀中,小妹却依然被冻得发抖。
“我要穿新衣啦?”小妹从章尕怀中探出小脑袋,欢笑道。
“这是一石粟米,和一斤腌肉,是上个月战斗的犒赏,以及年关时的犒赏。”章尕让二弟打开布袋说道。
一石粮食正好两麻布袋,粮食带回家中后,布袋却是要回收的。不然,刘皇叔也没有那么多的麻布袋,来给军中发放粮草。
“粮食够了,你上次托人带回来的三石粮食,还剩下不少呢。”父亲说道。
“父亲,粮食不必再节省了,二弟三弟正在长身体,小妹也要长大,长期吃不饱怎么行?”章尕说道。
如果全家放开肚皮来吃,三石粮食是无论如何都不够的。不过,对于底层的老百姓来说,每天能够饱喝一顿稀饭,就足以令人羡慕了。
章尕离家快一年了,两个小弟和妹妹,虽然长了一些肉,却还是显得有些瘦弱。
父亲将粟米倒进他们卧室的大米桶之后,笑道:“没有节省,自你托人带回来粮食和肉之后,你母亲每天都是熬肉粥。二小子,三小子,还有丫头,哪一顿不是要喝三大碗?”
不一会儿,添加了水米和柴火的母亲,出来问道:“这次回来,能在家待多久?”
章尕正将从匠作屯求来的铁簪子,插在妹妹的头发里,闻言笑道:“军中轮流放假一旬,年后初六,我就要回营了。”
“大哥,村中都说,你已经当上队正了,队正是多大的将军?”二弟看着妹妹头上的簪子,羡慕的问道。
“队正不是将军,只是带领五十人的低级军官。”章尕随口回道。
正在一家人聚在一起,欢快聊天的时候,茅屋外传来一个男中音。
“章兄,听说尕子回来啦,我特意带了壶好酒过来,找尕子聊聊。”
章尕听出来,那是同村的乡党,杨先生的声音。
杨先生能识文断字,具体有多高的才学,章尕也不知道。但是,即便所有人都吃不饱的时候,杨先生也没有饿死,还经常能喝上那么一两口小酒。
毕竟,相较于普通人而言,文人在乱世中总有些优势的。别的不说,就是那些乡下的土财主,想要子女认识一两字的时候,杨先生他们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文人,就有了市场。
再说,章尕能认识那么几百个字,也是从小在杨先生身边蹭的呢。
听到杨先生来串门,章尕抱着小妹就起身,准备去开门迎接一下。母亲却按下他的肩膀,让父亲去开门,然后才对章尕说道:
“上个月,咱们向杨家小妹下聘了,杨先生已经收下聘礼,待会儿言语间不可怠慢。”
闻言,章尕惊喜道:“真的?”
杨先生是父女两人相依为命,杨小妹比章尕小几岁。因为同为颍川迁徙来的乡党,又住在同一村中,章尕与那杨小妹算是青梅竹马了。
对于章家的大小子,杨先生还是很喜爱的。章尕机灵,能干,还识得好几百个字,与自家独女也是眉来眼去的,杨先生很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到。
只不过,郎情妾意也抵不过肚皮,杨先生自始至终又看不上章家。一家老小,就靠那租种的三十多亩田地过活,四个娃儿又都是最能吃的年龄。
所以,杨先生虽然没有棒打鸳鸯,却始终不同意章家的提亲。
因此,章尕虽然敬重杨先生,心中却也有对杨先生的怨言。
但是,那一丝丝怨言,在听到下聘两字之后,章尕的心中,是充满了惊喜的。
“见过岳父大人!”见到杨先生后,章尕欣喜之中就喊出了“岳父”二字。
坐到火塘边之后,杨先生好生打量章尕一番,赞赏道:“不错,大半年不见,壮实了许多。”
此时,章家的晚食肉粥,也终于煮好了,一家人加上杨先生,正好一起喝粥唠嗑。
喝上一口肉粥,呡上一小口所谓的美酒,杨先生回味一番后,说道:“说说吧,这大半年中,在军中过得如何,又是如何当上队正的。”
秉承军中的一贯作风,章尕很快的喝下两碗肉粥后,抹了一把嘴角,才开始讲述他的军旅生涯。
这一讲,就是小半个时辰,晚食早就吃完了。只有杨先生,听到激荡之处时,又小口呡上一两口酒。
直到章尕讲完,沉吟小半会儿之后,杨先生才叹息道:“唉,刘将军倒是一个好将军,也是一位好主公,只可惜啊,生不逢时,也生不逢世。”
“我之所以一直反对,尕子投军刘皇叔,是因为曹操就要南下了。刘皇叔虽然仁义,与曹操相抗却是以卵击石。到时候,你章尕在乱军中,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杨先生解释道。
接着,杨先生又道:“不过,你既然已经是刘皇叔麾下的士卒,就得勇敢作战,自己拼得一线生机。”
章尕笑了笑,道:“我当然会奋力拼杀啦,我还想当上屯将,乃至校尉呢。只有当上了屯将,咱们一家就能衣食无忧,小妹跟着我才不会挨饿。”
“志向倒是不错,身子骨也有屯将的苗子,只要在明年的大战中活下来,你当上校尉都有可能。”杨先生笑道。
“不过,只有到了明年年底,你还活着的话,小妹自然就嫁你啦。如若不然,也免得耽误了小妹一生。”喝了口酒后,杨先生又许诺道。
有了这个许诺,章尕就放心了许多。
“即使先生不说,章尕也会这么提出来的。我章尕明年安然,定会风风光光的迎娶小妹,如果战死,自然一切皆休。”章尕正色道。
大半个夜晚的好聊,直到深夜,章尕才高兴的挤着兄弟睡下。
翌日傍晚,章尕舍出二十多斤粟米,换来十斤酒水,还有一些佐酒的吃食,煮熟的马肉切了一小盘,邀村中的那五位士卒,同饮了一场。
来年的一场大战,搞不好就是一场乱战。战乱之中,这些熟悉的士卒,才值得依赖信任。哪怕不在同一支军伍,战乱之中也有可能遇上不是。
在家中待了九天,直到初六一早,章尕才带着幸福,还有对于来年大战的憧憬,回到了白河边的军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