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水,光阴荏苒。
李白已是十岁。时景云元年,乃睿宗旦在位。这一年的皇家事多的不少,全国传遍。
先是本年景龙四年五月中宗显为皇后韦氏所毒杀,然后六月韦氏立温王李重茂为少殇帝,九月移中宗遗体于太极殿发丧,韦后掌握大权改元唐隆。九月,临淄王李隆基同太平公主等推倒韦后,相王李旦登基,改元景云,是为睿宗。
困在青莲乡这个鸟笼里的小鸟李白,他并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复杂,人心多么的险恶。
当他听见父亲李客说这些的时候,他也觉得,所谓皇家不过是个更险恶的社会罢了。
于是,李白决定要志学而博采,能安身而报国。这是诸葛良说的。
“咚咚咚!”李宅的大门被敲响,八岁的李月跑去开门,李客在帮徐氏择菜。
“诸葛老师!”
大门洞开,现出一温文尔雅的身影。正是那诸葛良来了。
李客放下手中的活,在粗布便服上擦干手上的水珠。抱拳笑道:“客某有失远迎,还请先生多担待!”
诸葛良脸上微笑着,但亦有一些悲伤。“啊,不妨,怎要客先生相迎。山人有点事来找先生和太白。”
“太白!太白!”李客朝内屋喊道。
只见自内屋走出一翩翩少年,一袭白衣,仪貌堂堂,那双眼睛炯炯有神,英气焕发!这正是李公子太白。
“老师!”李白见诸葛良,行礼笑迎。
“啊,太白啊,这…”诸葛良犹豫片刻,“老师看过你的诗赋了,精彩绝妙,”说着,诸葛良摸着胡须笑了,“不过,而今你已长大,学得也广了,为师也教不了你什么了。”
听罢,李客和李白面面相觑,不禁有些难色,“先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还是这学费…”李客问道。
“不不,太白是大才,我这些学问始终留不住他的,”诸葛良摆手笑道,“学问之人,要不耻于师学。太白如今十岁已经阅过百家,百家也尚是不够,所谓‘学问之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师万人学’。我十年前游学结识了两位名士,这里有封书信,待你到了合适的时候去拜访他们,出示这信件便可。”
说罢,将信放在李白手中。李白五味杂陈,教授自己五载的先生突然如此,搁谁那儿都不舒服。
李月揉着泛红的眼睛跑过来抓住诸葛良的衣袖,撒着娇:“先生难道也不要我了吗?”没待诸葛良说话,李月就哭起来了。诸葛良一脸怜爱地将之抱起,抚摸着李月的小脸,擦去眼泪,“我怎会不要月儿,好了莫哭了,八岁了还哭呀,羞羞!哈哈!”说罢,刮了下月儿的小鼻子。
听罢,李月止哭为笑,宛若梨花,这以后也是个美人坯子啊!
“那…山人告辞了,太白,在家也要多学习啊!告辞!”
“告辞!”“老师慢走!”
“你俩真是,也不留诸葛老师吃个饭…”说着,徐氏择完菜,端着进了厨房。
父子二人也没说什么各自忙各的去了。
就这样,李白在家自主学习了几年。时先天元年,李旦让位临淄王李隆基,是为唐玄宗。
且说新皇帝年轻有为,有励精图治之心,有开创盛世之志。不过,其姑母太平公主似祖母武曌好玩弄权术,本想控制李隆基以夺全权,未想,反被李隆基率王毛仲、李令问、王守一、高力士等举事并赐死家中。
时先天二年八月。李白十三岁。
按古礼:“季冬之月,天子乃教田猎,以习五戎。”于是,骊山脚下,渭水之滨,李隆基举行了大规模田猎。
銮铃叮当,佩缨招摇,浩浩荡荡的大军出了长安城。年轻的李隆基手持倚天剑,臂挽落月弓,神采奕奕,英姿焕发。
田猎大队中有一年届六十之人,此人乃前朝老臣,时任同州刺史的姚崇,字元之。李隆基见他刚来见驾未曾休息,也走马出猎,果然器宇不凡,便于他讨论国家社稷。几番讨论,李隆基立姚元之为相,答应其十条章法,此是为“走马任姚崇”。
李隆基为表励精图治之心,又以纪姚元之所说十章法,改元为“开元”!
时间晃晃又是两年,时开元三年,李白十五岁。
“开元之治”的太阳从东边冉冉升起,金色阳光照耀着中华大地的每一处,连偏僻的一角,昌明青莲乡也处于这阳光之下。
昌隆因避李隆基名讳而改为昌明。这里的中心,就是李白的家乡,青莲乡。
五年过去,李白已能与父亲李客齐头了,这些年的自学不仅使得李白更有学识,更加英姿焕发,还使得他变得神神叨叨…
有时李客和徐氏时不时看着李白坐在院中与天上的明月对话,与院中花儿歌唱,好像是读书读蠢了似的。
这年四月,从远方来了位老人,据说是千岛湖来的。在青莲乡打听一个叫李客的人。
“是那个西域回来的商人?我跟你说,特有钱…”
“是那个爱耍剑的隐士?我跟你说,那耍剑耍得…”
“哦!桃花山底下的大宅子就是他家。”
“谢谢!”
老人向桃花山山脚走去。
正是早晨,李家门大开,李客在门外扫地。隐隐约约看见远处有一个老人向这走来,那人十分熟悉,好想在哪见过。
“李贤弟!”那人朝李客招手呼喊。
李客停下手中的活,定睛一看,便展露笑颜:“洛兄!”
老人听得,小跑过来。二人相见,四目相对,手握住久久不能放开。
“洛兄,这二十年你…怎么过的?”
“啊,李贤弟,这二十年我在千岛湖的微山书院生活。”
“唉!苦了哥哥了,快进屋上座!”
“请!”“请!”
李客领老人到了内室,小心翼翼地关好门窗,而后二人促膝密谈许久。
姓洛的老人捋着胡须,“贤弟,如今天下局势趋于太平,也该回去了。”
“呵呵,哥哥说笑了,既然天下太平,也就不需要我等的帮衬了,我还去做什么呢?还是让人们永远把我当做一个商人隐人吧。”李客一脸苦笑。
“唉,吾弟文能经邦,武能安国,却要老死于阡陌,莫不是天下之损失么?”洛老有些急躁。
李客微笑,“哥哥自己都在避风头,还劝我作甚?好啦,既然来了,便多住些日子吧。”
“北冥有鱼,名为鲲…化而为鸟,名为鹏…”此时,隔壁传来一少年朗朗书声,读的是《庄子·逍遥游》。读得不仅清晰流畅,而且高下错落有致,疾徐合节。看来这少年已经完全沉浸在书中。
洛老起身打开窗子,读书声更为清晰。“这是贤侄?多大了?”
“是我那孩子,已有十五了。”
“从他的读书声里可以听出,这孩子的功底绝不是一般境界。”
“功底的确是好,也是写了百篇诗文了,五岁诵六甲,十岁读完儒家经典便不再学,就好学些杂学旁门。《楚辞》《南华》是百读不厌,一天神神叨叨,对举业是完全没兴趣!”李客对于李白的功底十分自信,但说到科举明经就实在忧愁不已。
“孩子还小,以后就明白了。”洛老笑着,“不如,把他的诗拿来与我看看。”
李客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线本,乃是李白的诗稿本,递给洛老。
洛老接过,随便一翻,一首《雨后望月》。于是情不自禁吟诵起来:
“四郊阴霭散,开户半蟾生。
万里舒霜合,一条江练横。
出时山眼白,高后海心明。
为惜如团扇,长吟到五更。”
洛老读后连连点头:“可谓短羽褵褷,已有凤雏之态。”又随手一翻,一首《拟恨赋》,吟起其中几节:
“若乃项王虎斗,白日争辉。拔山力尽,盖世心违…”
还没读完,洛老大呼称赞:“绝不亚江淹原作!”捋须,“小小年纪如此才华,何愁不高中?老弟,你就放心吧!哈哈。”
李客也笑了。却是苦笑。“唉!我是知道,你猜他跟我说什么,说科举帖经全是死记硬背,不算学问,束缚人性难有佳作。进士科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明经科、有道科?”
洛老刚要说话,忽听院中呼呼声响。二人都觉奇怪,俱站到窗前望院中望去,只见:
一英俊少年站在院中竹下,手中一柄木剑,头扎襆巾,身着葱绿圆领袍,足踏一双打猎轻靴。少年面如秋月,眉宇高朗,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尽管内室离院中有十来丈远,也能让人感到英气焕发,闪烁有光。
起势。少年虽动作招式有些初萌,但其身段矫健如游龙翱翔,动作敏捷似天马行空。剑术不高明,却气势非凡;功力欠火候,却招式分明。
洛老关上窗户,对李客笑道:“喏,贤侄能文能武,绝对是前途无量!生此子,可以无憾了!”
“唉!哥哥有所不知啊!”李客连连摆手,“我自从脱离朝廷,就试着忘记剑术,只可惜他们一逼再逼,到回了这青莲,那时上手又开始技痒,所以…但也只敢在月明之夜,人静之时舞上一会,谁知这小子躲在房顶上偷看,唉!”说着,李客叹一口大气“他方才一定是以为我不在才耍得。哥哥,这次可要多住些日子,帮我管教管教这孽障!”
“唔…孽障?”洛老也没想到,李客会这么叫自己的儿子,果然,亲生的。
“太白!太白!你给我进来!”
院中李白听到父亲叫喊,方才那气势满满的剑式…破了。
洛老在李客家中住了将近一个月,李白接近这老人后,便不再出去游玩,也不读书了,一天跟着洛老。
为什么?因为洛老身上的学问。博古通今的学问,山南海北的见闻,天子田猎的盛况,政治励精的独见,京都长安的繁华,都深深吸引着这稚嫩的思想。
就这样,一个月下来,李白跟洛老学到了很多,据说还有微山书院的不传。
过了五月初五端阳日,洛老也要离去,将走的前天晚上,把自己关在房里多日的李白终于出来,一篇洋洋洒洒的《大猎赋》呈现在洛老的眼前。
洛老连读三遍,将其中一些地方圈点一番:
“君王于是撞鸿钟,发銮音。出风阙,开宸襟。驾玉辂之飞龙,历神州之层岑…”
“所以喷血流川,飞毛洒雪。状若乎高天雨兽,上坠于大荒…虽秦皇与汉武兮,复何是以争雄?”
圈点完毕,递到李客手中,捋须大笑:“你就说是不是个奇才吧!教我那大女儿、两个儿子都没有贤侄这样的才能啊!”说着点着诗稿告诉李客,“看,我就跟他说了一次,看这文笔,比我讲的都壮观!这大概…是刘勰的《文心雕龙》里所讲的‘神思’罢。”
五月十二,涪江边上。
“贤弟,此次离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哥哥…”李客与洛老握手良久。
“洛伯伯,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再见您?我还要学知识呢!”李白走到洛老旁边问道。
“孩子,伯伯年事高了,也不知再见或不再见了。喏,”说着洛老给了李白一枚刻着鹅的木牌,背后刻着骆宾王的《咏鹅》。“呐,你能文能武,这青莲乡困不住你,你以后不想入仕,那么你可以拿这牌子到千岛湖微山书院,出示此牌便能找到我那大闺女和二儿子。倘若你要游历江湖,你碰到一个佩这个牌子的,那是我的小儿子,你们也好有个照应。记住了么?”
听罢。李白点头,接下腰牌,目送洛老乘船离开。
李客在李白身后看着那块腰牌,隐隐叹了口气。
“六月六,晒被头。”
这一天大家都将家里的东西拿出来晒,晒掉捂久了的晦气。
李白帮母亲翻箱倒柜,拿出一些要晒的东西。一直忙到下午。
“呼,终于最后一箱了。”李白擦擦额头上的汗。
只见这箱子漆黑,却有鎏金的花纹做装饰,好不气派。
这大概是父亲的罢。李白心下拊道。
打开箱子,里面没有过多的东西:一套黑色圆领衫,鎏金滚边的襆头,一双皂靴,这些上面,都有麒麟暗纹。
翻到最下面,一把宝剑现入李白眼中。“森!”寒光凛凛,剑出鞘。剑身上淬打出的,还是麒麟花纹,父亲很爱麒麟么?
没多想,便拿着这把剑在院中舞动起来。片刻,李客从内院走出来看见李白又在舞剑,摇了摇头,径直向门外走去。
“爹,这剑好锋利啊!”
李客停住脚步走了过来,夺过那把剑,李客看了很久,麒麟纹在他的眼中绽放着光芒。
没等李白说话,李客夺剑转身就走。
“爹!请传孩儿剑术吧!”
“你…”李客停下脚步,“孩子家的学什么剑!”
“秦代甘罗十二拜位上卿,孩儿十五不过是学剑,这点自由都没有么!”这是第一次,李白敢跟李客这么说话。
“你!”李客恼怒不已。
思过了片刻,“好罢…你是我儿子,不传你,传谁。”
李客心里清楚,李白少年就偷看自己练剑。拦他?十头牛都拉不回!
李白十分开心,伸手去接,李客却无给予之意。
“这是为父年轻时用的,既然父子相传,应当选个黄道日传授给你罢。”
说罢,李客从堂屋寻来一本卦书,后天就是黄道日,便定这罢。
六月八,李客宅邸。
堂屋之中青烟袅袅,摆个“故先父李氏复公大人位”灵位,桌前摆个三酒五果。
李客穿着那日黑箱里的麒麟暗纹套,神采奕奕。下跪李白。
“李氏太白,为吾家嫡长,继承此剑。今下跪于堂前,跪于灵前,拜吾父,尔之祖君李氏复太公灵。既得此剑亦不可随意出鞘,不可滥杀,不可辱国,不可丧志!遵三法,即可如法授剑!你可知道?”
“孩儿谨遵父命!”李白行礼呼道。
门外,徐氏坐在台阶上择菜,“真是的,一把剑都折腾个来回,不就想不帮我做活儿嘛,真是的。”
李客将剑放在李白手中,李白只觉这剑比想象的要重一些,但要舞得自如还要些时间。
“喏,姿势摆直!”
“这叫‘月出天山’…这叫‘云海苍茫’…”
李白在李客的指导下变得挥斩自如,这剑倒是通灵性,每当李白因有所进步而欢笑时,
这剑,总会发出与霜雪一般明亮的寒光。
故而,李白名其为: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