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郎对自己的剧本非常用心,他跟火辣女郎莫妮卡的交流更少了。
莫妮卡问他是自己重要,还是剧本重要,他说莫妮卡重要。既然是我重要,那么你一定要用更多时间陪我,莫妮卡对阿郎表达了不满。于是在一段时间之内,他们在学校里一家更好吃的餐厅“Desertrestaurant”(沙漠餐厅)这家口味偏生猛的餐厅,以及“Rainforestrestaurant”(雨林餐厅)这家口味更生更甜的馆子聚餐的次数非常密集,他们在离学校最近的一家Cineplex影院看电影的次数也非常密集。这样让他俩在心理上有更扎实可靠的在一起的感觉,直到有一天早晨,莫妮卡留了一张纸条,说去办全加拿大巡回演出去了,让阿郎自己先好好的,等她回来,然后她的电话换了,邮箱没换,阿郎发了几封邮件,也没有回,去看她的Facebook页面,也没有更新的迹象。
她以音乐之名,消失了。
阿郎也没有太过勉力强求,如果在一块的时候,说话都不免往外挤着挖着说,那么近的距离都难再产生热烈的情感,那么也许分开一段,给双方充足的空间释放和成长自己,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阿郎大部分专注力不在莫妮卡,随着导演课程的深入,他的话变得更少了。整整一年时间过去了,到了第二年枫叶红了的时候,莫妮卡似乎都没再回到学校,阿郎中间偶有打听莫妮卡的下落,大多数人都说不太清楚,心怀嫉妒者甚至说她可能跟别人结婚生子了。
好吧,阿郎也没有再向下深究,其实这一年他过得并不太好,光阴蹉跎里也没有再寻摸别的姑娘,算是孑然一身。最早信心满满的时候,他觉得电影世界里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可以实现的,那些波澜壮阔的画面,那些排山倒海的场面,那些众口皆碑的美誉,那些鲜花、掌声和镁光灯,只要努力,都唾手可得或终可实现。结果他发现到了自己真写剧本、玩实拍的时候,却是步步维艰,寸寸难行。
难道老天爷没赏这碗饭?当时恰值国内盗墓题材盛行,这种糅合了鬼怪、悬疑、探险等多种娱乐元素的类型博得了影视大鳄的垂青,热钱纷纷涌入,许多项目纷纷上马。凑着这股热潮,阿郎也攒了一个《狐神九天传》,有几万字的提纲,讲几个摸金校尉进入北魏萧太后的墓穴里遭遇狐神展开一场大战并最终全身而退的故事,想着一旦有假期,就回北京参加参加电影节或者文化沙龙之类的活动,结识几个圈里的朋友,把这个本子拿出来碰碰运气,一旦幸运非常得到一笔投资,哪怕因为资历太浅不能作为导演身份加入,以编剧或原著身份分一杯羹也行啊,那就一下子从泥土到彩云了,云泥之别一瞬间就可以完全弥合。不要怪他思想太现实,目的太功利,做影视,不也是为了图名图利不是,回到那句老话,出国,不也是为了过上好日子不是。
其实阿郎最早是在攒青春校园爱情故事,但是这个题材因为国内太多项目已经完成了集中上马,已经将额定的那部分市场容量给透支光了,电影观众不可能一天天在电影里谈恋爱吧,得是多腻歪,所以再追着这个末路夕阳题材没什么前途。而这个盗墓题材呢,刚刚处于爬坡期,尚未到如日中天的时候,各大项目正在上马,但阿郎判断离容量饱和还有一段距离,估计还能吃个一年半载,所以这班顺风车应该还可以搭得上。那就吃吃试试吧。
事情发展到这里,虽然尚没有什么眉目,但前景可期,也为自己在寻找实习剧组方面的受挫抹上了一点光明的色彩。他原来想得太理想化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剧组可以让他边在学校上课,边分身其中实习,说起来,其实他什么都不会,英文赶不上剧组其他人,分镜头、掌机这些技术活是留给那些已经很资深的摄影师、艺术指导做的,他能做的,就是剧务,跑跑腿儿啊什么的,但是,连这种跑跑腿儿的机会也没有,因为加拿大根本不是一个电影工业发达的国家,有电影方面天赋的人比如像詹姆斯卡梅隆这样的人,早就跑到好莱坞或者英国发展去了。当然了,偶有类似电影节这样的活动,阿郎争取来一个做服务生的工作,到那去远远地领略一下影星们的风采,再无其他,重要场合的入场票是留给电影圈内相关人士的,他偶尔能蹭到票去听一听大咖们的论坛,但大家都在谈的是电影大工业、合资几亿美元做新公司开发新项目之类的,大家都在一块听,但压根没你什么事儿。阿郎又不是那种坑蒙拐骗样样都行、身藏各种特工绝技可以轻松打入各大制片商上层淋漓尽致展示才华的人。往往的情况是,一个场合之内,所有人都在围着讨论并试图多抢到一块电影大蛋糕,阿郎是在场人士里坐得最偏远、体格最瘦弱的人。
电影蛋糕套餐,配着红毯、鲜花、红酒、豪车、别墅、美女,是真好吃啊,但残酷之处在于,无论多好吃,就是没你的。连业已成名的好莱坞大导演、一线男星本?阿弗莱克如日中天的时候都在说,“焦虑,成功激活了我性格中‘不成功便成仁’的部分。在好莱坞,你需要玩命打拼才能生存下去。虽然不至于有迅猛龙那样的怪物在街角等着活吞了你,但在弱肉强食这方面,好莱坞与侏罗纪公园并无不同。”
与本?阿弗莱克相比,阿郎,从中国泰安远道而来的异乡客、不足20岁、什么作品都没有的阿郎,又算得了怎样的人物呢?
在电影的现实层面并无进展时,阿郎偶尔会非常想念莫妮卡,如仙女下凡一般的爱情奇遇,成为他生命中细节模糊但印象深刻的一段记忆。在莫妮卡没有外出做她的全国巡演之前,在一起时将大把心思放在电影上,总觉得再没什么话可以说,看到身边的这个金发碧眼的大美妞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心中就生出一种深深的抱歉和对自己的怨念,如此美好际遇却没有平和的心境好好对待。直等到光阴散去,美人不在身边时,才发现其实自己内心一直对人家有留恋,只是在自己那年匆匆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然后就知道了,后知后觉也是非常致命的一件事情。痛哭流涕倒不至于,但内心深处一种忽如其来的凄凉,就像汪峰在新歌《谢谢》当中唱到的那样——
“其实那一刻我真没有恨的感觉
只是突然觉得孤独得想要死去”
或者是一位美国科技巨头精英评价大卫?芬奇导演电影《社交网络》时,对于电影中艾森伯格饰演的扎克伯格在Facebook成功之后一遍遍刷新自己的Facebook页面,等待他最早的女朋友发来信息,他说他感到一种“不合时宜的失落感”,通俗一点或者可以说,成功之后想追回自己最早中意的那个不错的女孩,是非常难的,爱情不是你想放弃就放弃,想挽回就能挽回的。
所以郎妈每次问阿郎跟那个莫妮卡怎么样了的时候,阿郎或者不回答,或者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想再顺着这个话题深深触动内心的隐痛。太多人都在看外在,有谁关怀自己的内心?
假期回到北京结识国内电影界大咖的计划也非常不顺利,原因很戏谑但也很真实——阿郎他没钱。北京很冷,他要住百十块钱足够他休息保暖的酒店,需要钱;北京很大,他要打车去不同的地方,而且不是打一次两次车,是要来回往返好多次,需要钱;去那种身价动辄百万的人们聚会的地方,需要一套看着还不错的行头,冬天需要穿得比较厚,厚衣服用的料多,所以要更贵一些,需要更多钱;见人聊事总要有个招呼,无论抽烟还是吃饭,都不能档次太低,需要比较合适的钱;他在北京没有文艺圈的人脉,可谓是两眼一抹黑,跟谁混熟都得需要多一点时间,他得买个北京的手机号,多打打电话联系联系,这手机开卡和电话费,也是一笔看得见的支出。
阿郎的妈妈脾胃不太好,早晚都得吃点药,阿郎的爸爸总爱抽个小烟,每天都花销不断,可以说勒紧裤腰带让阿郎出国已经是一笔难偿的恩泽,而且来回机票也不得不劳烦父母,再让两位出万把块钱帮他在北京拓展朋友圈,阿郎实在是于心不忍。在温哥华刷盘子洗碗做服务生挣来的一些盘费根本不够花,所以在钱这方面,只能紧着来了。
他四处兜售剧本,文艺圈里斯文的人多,恶言恶语的人少,但话语之间明嘲暗讽的却不在少数,许多人的答复是,“我这儿还有剧本等人收购呢”,“盗墓题材的本子涉及到IP的概念,你懂不懂啥叫IP”,“现在做戏得有粉丝基础,你这种本子这么硬生生地来,根本就弄不了”,“你的本子只有几万字的梗概,也没太出彩的地方,根本无法操作”,“我擦,怎么这么多做大梦混影视圈的”,“你上过剧本写作课么”,“你在圈里有什么资源?合作倒是可以合作,但得有圈里大哥拨钱进来,这活儿才能干啊”………某几个瞬间阿郎有点后悔去加拿大上导演课,早年间就是考北影、北电、中戏,现在不也得攒下几个能弄电影的哥们了?出这个烂国叮叮当当图的什么?阿郎一腔恼怒,只发泄在自己的肺里,就是可劲儿抽烟啊,以烟解愁愁更愁。
困顿、无助、迷茫,一齐挤进他的小脑袋里,再听汪峰老师的《飞得更高》、《像梦一样自由》感觉也无济于事,现实不是你想变想变就能变。记得那年的北京,临近春节,大雪。阿郎坐上从北京飞往济南的航班,虽然碰了那么多的钉子,他依然不甘心在满是泡面味的列车车厢里,看那些早已看厌的芸芸众生相。而好处则在于,在碰了那么多钉子之后,他终于学会了人之为人不容易,所以就竭力报喜不报忧,一切都不错,啥啥都顺利,光宗耀祖有我在,衣锦还乡终可待,乐得父母笑逐颜开,觉得自己儿子出国一年,真长了出息了,于是逢人就说自己儿子长了出息了,这国没白出。
过了这么两三年,朗爸和郎妈才明白过来。出国事宜完结,在事实面前,阿郎就没什么可以放大和缩小的了。已经这样了,也就这样吧。
从泰安到温哥华的航程,自飞机上往下看,不过是白云朵朵,不过是团团围簇的城市格局,不过是高山和大海,不过是两个空间点的位移。但游戏真正从地面上开始的时候,才能深深感受到越是高耸的大厦,越是从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细细砌来,一招一式都马虎不得。
阿郎要在泰安做什么呢?
电影梦想以另一种颜色的火焰继续燃烧,他仍然要做电影,只不过不再以那么直接和壮烈的方式去跟这种既平易也高冷的艺术发生交流,他想采取“农村包围城市”,或者说众星拱月、步步为营的方式,从电影周边产业开始,层层奠基,向电影艺术这种真核稳扎稳打地进发。哪怕是因为碰了太多钉子才放弃,那也叫放弃,只有不离不弃,也许才可以称得上是真爱。阿郎没有放弃,电影释放出来的神秘和未知,一直在紧紧揪着他,或许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逢人就说我在学电影,但在他的心底,这个占据了人生长达十多年的梦想,就像一头伺机而出的野兽一般,先行把它关在笼子里,因为外面的世界还容不得它存活,一旦阳光雨露和土壤空气都有了,就是它雄风凛凛耀世亮相的时候了。
哪怕人的执念没有那么强大,阿郎也愿意隔一段时间就在内心加持一下自己对电影的爱,他可以调出来好几个记忆的片段一遍遍说服内心,那既可以是看《泰坦尼克号》时沉没的恐惧和重生的欣喜,也可以是看《星球大战》时对满宇宙乱窜的飞机战舰的好奇和惊叹,更可以是与电影中起承转合的愉悦体验相比,他所在小城的楼房的灰暗和现实的无趣。
他也对电影的工业化属性有了更全面深刻的认识,他知道你不能在饥肠辘辘时向电影伸出充满爱但也细瘦无力的双手,电影,也讲究非cheng勿扰,这个“cheng”,既可以是诚意的诚,更应该是成功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