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切都这么的顺利。
他把六袋大米放在车上,拉到张保军家,放进地窖。
又扫掉了门口的脚印,从头到尾,没人经过。
牺口连个响鼻也没打。
顺利得好像有神灵在帮助他。
张保军恶毒的诅咒,像烙印般落在他心上。
他时时刻刻注意着儿子。
每当他们晚归,他都心惊胆战。
几十年过去了,他熬得灯干油尽成了老头子。
儿子、女儿都健康成大,成家立业。
可以放下心了。
儿媳妇又怀上第二胎。
但愿是个女孩子。
可是儿媳妇的怀了男胎的消息又提醒了他。
他害怕极了,也许一切都只是巧合。
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事。
除了担点心。
彭长安的生活是很春风得意。
儿子年纪轻轻毕业于重点大学,是省委最年轻的秘书。
儿媳在一家国企做着文职工作。
他和老伴身体也很好,现在儿媳又要给他们家添丁。
偶尔他想到死在小山村里的那个人。
心里总会想,如果没有当年那些事。
那个人,会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是不是也是儿孙满堂?幸福美满?自己又会怎么样呢?
他不敢再想下去,内疚像潮水一样淹没他。
儿媳安全度过了第五个月,胎儿一切都好,孕吐也过去了。
家里让她请了假,安心养胎。
家里不缺她那点工资,把胎儿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孙长安给儿媳领导还打了电话。
儿媳在家呆着闷得不得了。
刚好儿子要下乡,开扶贫大会。
去的乡村是个山青水秀的地方。
儿媳一听,也闹着要去。
想去散散心。来回有车,到那住县里招待所。
老伴千叮咛万嘱咐注意事项。
两人将儿子儿媳送上了车。
儿子走的那个晚上。
他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小山村。
在打谷场上,周围没有一个人。
打谷场中间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快走,不要在这里,他在心里对自己喊。
腿却不受控制的向前移动,他潜意识里知道要看到什么,想扭开头却也做不到。
越走越近,地上的黑乎乎的东西也越来越清楚,是个人形。
那面团般不成样子的人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别过头。
对着孙长安笑了,嘴里是没有牙的黑洞,他不出声的对着孙长安说了句话......
彭长安自梦中醒来。
......
儿子儿媳要在县里呆一个星期。
当天晚上儿媳打来电话说这里挺不错的,风景挺好。
第三天,儿媳就被人送回来,她发了高烧,不停说胡话。
送儿媳回来的是工作组的司机。
彭长安气急败坏:“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机说:“头天住的招待所,第二天全体要走村入户,晚上不回来,嫂子也要去,晚上,嫂子和孙哥住在一户农家,我们都是这么住的。可是她半夜就发起烧,竟说胡话,而且...”小司机擦了擦头上的汗。
“怎么了?快说。”孙长安严厉地看着小司机。
“据说,嫂子说胡话时,是男人的声音...”
彭长安内心被巨大的恐惧笼罩住了。
双眼发黑,他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吃力张开嘴,声音好像粘在喉咙里。
好容易才问出声,“你们究竟去了哪儿?”
“长古县和周边村镇,那天晚上住在李家湾,那地方真穷啊,不过风景真好,像画似的。
村时没有像样的房子,孙哥和嫂子住在一户姓周的人家里。
我们住在旁边的农户家,周家虽然穷但是干净,而且没男人,
住着一个老太太,想着照顾嫂子方便些,谁知道,半夜......”小司机犹自絮叨个不停。
孙长安像被重锤砸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心如擂鼓,耳朵里轰轰直响。
李家湾,不就是他拼了命逃脱的地方吗?
姓周,张保军的媳妇不就是姓周吗。
可她不是应该有三个儿子吗?
也许不是张保民家。
司机说:“他家男人有问题早年被斗死了,没了壮劳力。
周大妈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本就不易。。
老大和人斗殴重伤了别人,严打期间重判枪毙了。
她去田里干活,老二在池塘边玩时掉下去溺水身亡。
三儿子小,周婶下地时,他在田边跑着玩。
不知道在哪捡了块沾了老鼠药的馍吃了...”
彭长安喘不过气来,眼前一片黑。
所有的起因都是自己。
小司机没发现彭长安的异常。
“周大婶好像精神不太正常,村里照顾她是孤寡老人,让她搬到新屋里,她老说自家男人离不开老屋,她死也不走。”
“可她男人死了几十年了都。你说这不是疯子?”
彭长安一手扶头,一手按着床沿,想用力却用不上。
心里响着巨大的轰鸣。
来了,一切终于都来了。
头上一晕,摔倒在水泥地上。
他和儿媳妇安排在同一家医院里治病。
儿媳住了两天院,输了水烧就退了,大夫说没有影响到胎儿。
全家都庆幸。
孙长安惴惴不安,隐约而巨大的危险正在静静逼近这个家。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全家的一言一行。
大孙子,儿子,儿媳,还有肚子里那个小的。
每天哪个人晚回来一分钟,他都要打电话去追问原因。
电话铃一向,他心惊肉跳,第一个冲过去接。生怕带来的是坏消息。
他不知道所谓的报应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到来。
夜里,他无法安静入睡,一点声音一点动静,都让他绷紧的神经快断掉。
别人鼾声大做,他却穿着拖鞋在屋里到处查看。
大孙子病了。
送到医院查不出什么原因,只开了些维生素。
”建军啊,你可不能出事,你出事爷爷只能死了。”
他看着躺在床上才三天就两颊深陷的孙子。
全家人束手无策。
送到好几家医院,做了所有的检查。
彭建军在第七天于睡梦中咽了气。
“我的孙子呀。”
一声沉沉的叹息,带着恶毒的笑意从身后升起。
他真的来了。不是梦。
儿媳终于到了临盆。
彭长安求了平安符让她带进了产房。
又是个孙子。
顺利出世,健康漂亮,母子平安。
彭长安稍稍松了口气。
给孙子洗澡换衣服时。
他发现孙子左胸口上有一个拇指大小的胎记。
那胎记的形状让他很不舒服--像一只闭着的眼睛。
这个孩子在这个家里谁都可以抱,独独不让孙长安靠近。
孙长安走近他,他就嚎啕大哭。
有一次,孩子睡着了,孙长安的儿子,儿媳也都开始上班,老伴有事要出去一下,就让孙长安看着孩子。
“反正宝宝睡着了,平时都要睡两个多小时呢,你看着点就行。我一小会儿就回。”孩子奶奶交代一声就出门去了。
谁知道孩子奶奶刚出门没几分钟,孙子就醒了。
小家伙感觉到没人在身边,哇哇哭起来。
孙长安无奈只好推门进去。
“好宝宝,爷爷在这儿呢。”孙长安哄孙子。
这个平时看到他就大哭不止的孩子突然不哭了,看着孙长安。
大中午房间格外安静。
一老一小隔着两米的距离对视着。
孙长安感觉那眼神很熟悉,出现一个微笑。
那孩子脸上慢慢张大没牙齿的嘴巴,给了他一个梦中见过很多次的微笑。
孙长安一头撞在门上,倒地挣扎许久也没站起来。
孩子又哭起来。
孙长安在冰冷的地上躺了许久终于爬起来。
腰和头都弄伤了。
老伴回来气得臭骂孙长安,“你怎么那么没用。”
孙长安没吱声,回到自己房间里躺下。
他感觉自己掉进了漆黑冰冷的海水里,上面是光和人影,下面是深不可测的海底。
自己想喊,想挣扎却跟本用不上力。
眼睁睁地看着光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自己无声地向下沉。
小孙子对自己笑的时候,自己分明在他脸上看到了死人的脸,那个死去的张保军附在孙子脸上对自己笑了。
如果那时候自己没做那件事,会轮到自己被批斗吗?
自己能坚持下来吗?
儿子还能有个健全的家庭吗?
已经晚上七点了,儿子和儿媳往日这个时候都要回来了。
夏天,七点,天擦黑了。
孙长安强忍住腰疼,起来到阳台上张望。
家里电话响了......
儿媳妇下班出了车祸。
彭长安跟老伴交代一声,拿了衣服往医院走。
他家的楼在院里最外一幢,下楼就有一道长长的院墙。
这条通道没有灯,还放着自行车,电动车,垃圾箱。
彭长安向前走着,突然听到有人笑了一声,是个男人的冷笑。
彭长安毛孔乍开了。跑着出去连腰疼也顾不上了。
儿媳妇正在抢救。
肋骨骨折,刺穿了肺部。
撞了儿媳妇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
他惊恐的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两手不安的搓着衣角。
看到伤者家属来了,他赶紧站起来,走到孙长安面前。
“大叔,对不起,您先别急,你闺女的伤我会负责的。
“我过马路时是绿灯,她闯了红灯。”
“她猛地从路边蹿出来,我来不及刹车...”
彭长安从警察那里证实了小青年没有说谎。
手术室的灯灭了,大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