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怪?”
那天我把旗袍拿出来,说是从董大爷那借来的,看妈妈喜欢不喜欢。
我看出妈妈很喜欢,但她说不要。
因为没用,跟本没有什么场合穿得着这么奢侈的衣服。
虽然是旧的,价格也不会便宜。
我很泄气,打算把旗袍隔天还回去。
结果晚上我睡到半夜被尿憋醒,发现卧室梳妆台的小灯亮着,妈妈穿着那件旗袍坐在梳妆台前。
头发梳成很漂亮的波浪发髻。
嘴巴上也涂了口红。
“那又怎么样?也许你妈妈很喜欢那件衣服想试试罢了。”
“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妈妈接下来的动作绝不是我妈妈。”
“她拿出支烟,点上吸起烟来。我妈妈从不吸烟的,你知道。”
“她以前吸过吗?”
“没有,而且她很不喜欢烟味儿。”
“那真有些奇怪。”
“她穿着高跟鞋,在屋里走来走去,一手夹着香烟,那个表情眼神,跟本不是我妈,那样子,像电视里演的那些坏女人。”
“真的?”我惊讶地张大嘴。
“当天我没在意,第二天,我问我妈,是不是很喜欢那件旗袍,所以晚上才穿着它到处走。”
“我妈说她早早上床睡了哪里穿什么旗袍。”
“我有些奇怪,就想第二天再看看。”
“昨天晚上,我妈又穿了!!还摇摇摆摆又唱歌又跳舞,很...。”
“今天早上,她睡到快十点才起来去上班,还说头很疼。”
“现在怎么办?我好担心。”
“走,咱们把旗袍还回去吧,你妈不会是被鬼附身了吧?”
她看着我,快哭了,“要不,我们把旗袍...烧掉吧。”
“那怎么行?!那是别人的东西呀。你偷偷拿走已经不对了,再烧了,董老头肯定会到处找到处问,那可怎么办?”我低声叫道。
“就说不知道,我妈都病了,我才不管。”
“别怕呀,万一是,我叫张爷爷替你妈妈把鬼赶走。”
她有些不满意,不过想了一会,用力点点头,紧紧抓住我的手。
我们一起进屋,向那件挂在衣架上的漂亮旗袍走去。
窗口吹进一阵风,吹起了旗袍的下摆。
那件旗袍竟然做着那样的内衬。
我们怕烫手般拿起那衣服折起来,放进了衣袋里。拎着跑到董大爷家。
门竟然是开着的,里面响起了咳嗽声。
“怎么办?他竟然回来了。”
里面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
“我把他骗出来,你快把衣服放回去,放好。”
她慌张地点点头。
我敲敲门,老头不耐烦地答应一声,我壮着胆子喊他,“董大爷,居委会的大妈说让你过去一趟。”
豁出去了,我心一狠,只管瞎说,大不了他去告我,嬷嬷找我两下。
“知道了。”
“她叫你现在就去,好像有什么事急着要问你。”我见他不出来,站着不走。
他皱着眉走出来,把门一关,看也不看我,向居委会的方向走去。
钟黎赶快进到屋子里,把衣服还挂在他衣架上。
我的心跳快超过一百五十下,“快点!快呀,他一会发现肯定跑得很快回来。”我望着风催她。
“好了快跑吧。”我们把门关上,一起逃走了。
经历过这件怪事,我倒对这个沉闷的董老头和那件旗袍感起兴趣。
那件旗袍,我都没好好看过。
一有时间,我就去他们院子里闲逛,钟黎上学了,董老头一出门,我就偷偷跑去从窗户、门缝里向里张望。
外面太亮,里面太暗,什么也看不见。
我不信那旗袍有什么问题,可旗袍送走后,钟黎妈妈病就好了。实在说不通。
终于有一天,给我等到了。
大院里的人都不爱锁门,这天董老头出门大约只是买个东西,很快回。
门没上锁。
我左右看看没人。
进去看一眼吧?他应该不会那么快回来,只看一眼,摸一下就走。我下了决心。
推开点门,溜了进去。
那件旗袍平整地挂在衣架上,犹如一个半遮面的苗条女人藏在衣架后。
我第一次仔细看那件旗袍,在幽暗的房间里像件瑰宝般发着微光。
我被莫名吸引住,慢慢向那华服走去。
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那光滑,像皮肤一样柔软但凉凉的衣料。
忍不住就把脸也贴了上去,真的很舒服,心里升起一种愿望,想把它穿在身上。
脑海里竟然出现很华美的场面,音乐、霓虹、各种颜色的饮品,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
我是不是应该穿一下,我闭着眼睛,浑然忘记自己在哪里。
一股香气飘到鼻孔里,我一激灵一下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两条白而柔软的手臂抱在怀里,整个人像裹在旗袍中一样。
“哇”我尖叫一声,后退几步,那手臂已经不见了。
只不过是件旗袍挂在那里。
转身跑出董老头家,刚跑没两步,看到董老头拐过院角,手里拿着一瓶酱油走进来。
惊得我一身冷汗。
我躲在树后偷看董老头,他嘴角带着一丝神秘莫测的笑容,向家走去,步履飘忽不定。
董老头真的又瘦了好多,下巴都尖了。人也变驼一些。看起来老了许多。
还好钟黎把衣服还回去了,也许她是对的,这件衣服还是烧了的比较好。
虽然是别人的东西,没经过人家同意,不过为了救人应该没什么不对吧。
我想晚上再来偷看偷看。
刚才那会儿,会不会是我自己的幻觉?
我站在大太阳下,恍如做了个白日梦,怀疑起自己。
一下午我坐立不安,壮壮在看画书,时不时怀疑地抬头看看我。
晚上吃过饭,我溜出家门,壮壮跟在我后面,“你去干嘛。”
“你回去,不用你管。”我头也不回。
“不行,你太笨,我得保护你。”
“我没什么事,去玩会。”
“邢木木,你的心事都摆在脸上。我不是傻子。你在家转一下午圈,我头都转晕了。”
“我去捉鬼,你敢吗?”
“那我更得保护你。”他很严肃地跟在我后面。
我把事情从钟黎帮忙搬东西看上那件旗袍一直说到我被旗袍拥抱。
他犹豫一下,“我们应该告诉爷爷。”
“我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所以才再去确认一下。”
两人来到董老头院子里。
他窗户亮着灯。
我们两个就蹲在他窗下假装玩游戏,听着里面的动静。
董老头竟然在笑!!
从他搬来起,我从没见他笑过。
他和邻居老死不相往来,整天摆着一副臭脸,他在对谁笑?
我对壮壮“嘘”了一声,踮起脚,从他家窗缝往里瞄。
窗子对着小客厅,厅里有张破圆桌,董老头背对我,坐在一张旧凳子上。
他45度角的斜方,摆着一张带靠背的椅子,那件旗袍,就“坐”在那张椅子上。
上身靠在椅背上,下面平放在椅子上,旗袍角还在椅子下面晃悠悠。
那旗袍仍旧漂亮啊,立领的盘扣上还嵌着一粒的珍珠,该是什么样的美人儿穿过这件衣服?
“今天真是辛苦了,跑了这么远,你也累了吧。”董老头自说自话。
伸手拿起一个酒瓶--桌子上赫然两副碗筷,两只酒杯。
“喝点解解乏。”他在两只杯子只各倒了一点酒。
自己端起来,一饮而尽。“今天的月色真的很好啊,快满月了。”
他好像在和一个看不到的人交谈:“呵呵,好好,一会带你出去走走,吹吹风。”说话的声音温柔极了,像在宠溺一个小孩子一样。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道他真“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一个人在和一件衣服说话,这场景诡异至极。我无法将眼睛移开。
一阵穿堂风吹过去,吹得那旗袍下摆荡悠悠翻开了一角儿,我再次看到——里子是暗红的颜色。
老董头起身去厨房,只余单独一个桌,两张空椅,一个旗袍孤独地坐在空椅子上,下摆荡啊荡的,无聊极了。
那一刻我真的怀疑自己眼睛花了。
分明有两只雪白的手臂从旗袍袖子伸出来,越伸越长远超过人类应有的长度,然后,手臂冲我招了招手。
我感觉自己头发一根根都竖起来,分明吓得不行,尖叫就卡在嗓子眼儿,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然后,我直挺挺向后倒下,没出息地昏过去了。
是壮壮把我背回去的。
他很仗义的没有出卖我。
我醒来后,开始发烧,嬷嬷一直念叨,“是不是撞客住了?”
“张爷爷呢?怎么还不来?”我嘴上起了皮疼得要死,头也晕晕的。
“你找他干什么?”
“隔壁院,董老头家有鬼,快叫他来帮忙。”我说完又睡过去。
嬷嬷拿不准我是不是在说胡话,壮壮闷着声什么也问不出。(他什么也没看到。)
张爷爷整天忙得见不着人影,这事一直等到我烧退了,才又提起。
烧一退,我就下床,什么也不说,向邻院跑去。
“小龟孙,你跑哪,刚有点精神,回来!”嬷嬷端着米粥进屋,见我已经跑出院子,气得大骂。
我拐个弯,迎面遇上去上学的钟黎,“喂,那个...”我四周看了看,低声问,“董大爷在家吗?”
她奇怪地看我一眼,“在吧,怎么了?这几天有时早上还碰到他呢。”
“再见,回头再说。”
“董大爷。”我砸起门来。
里面很久很久才传出一声疲惫的应门声,“谁呀?”
“我...是隔壁院的邢木木,有重要事想和您说。”我隔着薄薄的门板喊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