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孩子,门没锁,推了进来吧。”
我推门进去,里面开着灯。
董老头正在收拾东西,大约又要到乡下去。
我抬眼一看,那件旗袍不见了。
“董大爷...”他直起身,我吓了跳,连后面的话也忘了。
他的腰才短短几天,更弯了,脸色也带着病容,不过倒是和善了许多。
“大爷,那件旗袍呢?”我鼓起勇气问。
“你找它干什么?那可不是小孩子能摸的东西。”
“我知道它很珍贵,可是...它...”我一时不知怎么形容。
“穿上它会生病,它上面有...鬼。”干脆直接了当。
“嘿嘿,这旗袍,你们偷偷拿走过吧。吓着了?”他依旧不停,在打包。
“您别带它了,董大爷,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你还小,不懂。”
“比起寂寞来,鬼又有什么可怕的?我无家无儿无女,有个鬼来做伴是我的庆幸。做什么事不需要付出代价呢?”他说的话我跟本听不懂。
“我爷爷会驱鬼,叫他帮你把鬼赶走怎么样?或者不如我们烧了这件旗袍?”我建议着。
董大爷突然冷淡下来,“不需要,别叫人来管我的闲事,衣服是我的,怎么处置我说了算。这上面不过附着个可怜的女人,大家都是可怜人,何必太绝。你走吧。”
说话间,他收拾出一个箱子,搬到自行车上,我站在门外等着,焦急不堪。
董老头不理我,竟自骑车走了,那件旗袍被他包在一块干净的布里,一起带走了。
我郁郁回了家,把事情前因后果全部告诉了嬷嬷。
连钟黎偷拿旗袍,她妈妈半夜穿上唱歌一并告诉了她。
“这几天先不要去董老头儿家了,估计他家不干净,有邪物跟上他了。可惜,张爷爷不在家,去了外地了,我们先看看吧。这种事儿,嬷嬷也没办法。”
钟黎放了学,来找我。
我把董老头的事告诉了她。
没多久,董老头有件妖怪旗袍的传闻扎了翅膀似的,一个下午的时间传遍了整个大院。
我后悔死了。
后面张爷爷回来前的那三天。
总有人跟董老头打听那件旗袍,还有人趴在窗户上偷看。
“我们家没有什么旗袍,我是一个老头子怎么会有那种东西。”董老头生气的大声说。
我接连几天都不敢到那院子里去,怕碰到董老头。
也真的没有人再见到那件旗袍。
秦铜还偷跑到老头家,翻箱倒柜的找。
“我想让那香甜的女鬼抱抱哩。”秦铜嘻皮笑脸地和别人说。
那件旗袍就此消失了。
大家的兴趣只维持了三天。
毕竟,都要忙着赚钱养家糊口,谁有那么多闲功夫把心操在一个没影的传闻上。
张爷爷终于回来,嬷嬷跟他讲了这件事。
他直接去找董老头。
“我没那种东西。”董老头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
“老哥,你不必不好意思,我也是一个人生活,知道一个人生活的难处,但也不能因为太孤单,留下个祸害呀。”张爷爷苦口婆心劝他。
“你明白?”董大爷摇摇头,“你不会明白的,生活从我这里夺走了太多东西。我早是盼望死亡的人。”
“你走吧,生死有命。”
张爷爷无奈地回到嬷嬷家。
我觉得那董大爷不是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的人。
所以胆子又大起来,有空就偷看他。
晚间天气凉爽时,他总带着一只布包骑了车出门,有时只是出来散步。
嘴里说着话,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
他的背佝偻得更很了,人也比我上一次见他更瘦了。
走路的脚步都踉跄,衣服穿在身上直晃荡。
他不再去乡下。一个人呆在昏暗的屋子里。
只有吃饭时才去买些简单的菜。
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像傍晚的日影西斜一样明显。
“怎么办?”我在家跳着脚嚷嚷:“董大爷快死啦。张爷爷不管吗?”
“人各有命,咱们管不了。”嬷嬷好像很感慨。
“古旧的东西很容易有灵。
为什么得到的古玉不能轻易戴上身?
有些旧的东西带有很强的前主人的意志。
如果是冤死之人的东西更不能要。
更不要提女人的东西,衣服啊首饰啊,上面很容易附着女人的心哪。”
“他是收古董的,这个道理应该比谁都明白,古董行当不是谁都能做得了。
里面的讲究和道道多了去。
收来的东西里,冥器也占很大一部分。
那董大爷肯定是个懂行的。
留下旗袍,是他自己的选择。”
没想到,当天晚上,我就看到了董老头,也看到了那件旗袍。
那是最后一次我见他。
傍晚时分,乌鸦乱叫着回巢时,我在院门口和放学回来的钟黎跳皮筋。
跳得正高兴,我看到董老头推着个二八大跨(自行车)回来了,车子后面有只箱子,走几步,就会歇一会,他脸上带着奇异的微笑,仿佛旁边站着个人似的。
我假装低头用心跳皮筋,他经过我们时,我用余光偷偷看他,他口中喃喃着,好像在和看不到的人说着什么。
那个深夜,好多人都见了董老头,也见到了传闻中的那见美丽旗袍。
明月高悬,董老头“背”着那件旗袍出来,背微微弯着,像背个孩子。
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轻声对身后的旗袍说,“多么美的月色,有你的陪伴,我才抬头。欣赏到了这样的美景。”
董老头那个晚上,死了,死在自家门口那颗杨树下,脸上还带着笑容。
旗袍不见了,小张爷爷专门去找,怎么也找不到。
钟黎吓得不轻,来我家找我。
“那旗袍的内里看着就吓人。”我没精打采地说。“你想想谁会用血一样的颜色做内衬。”
钟黎张大嘴巴:“什么暗红色,我拿起来看过的,那旗袍里面也是孔雀蓝的,绝不会错。”
张爷爷会驱鬼,可是有些事明知是邪,也管不了。
这个发现让我很是失落。
我一直以为驱鬼人是所向披靡的。
嬷嬷见我无精打采,很担心,和张爷爷说了,两人商量一下,都认为应该给我叫叫魂。
嬷嬷对我姥姥说:“这孩子没病没啥是,肯定是魂吓掉了。”
“去叫铃子回来,咱们今晚得叫魂,要是别的孩子,不叫也罢了,时间长了魂也回得来身体也不受大影响,这孩子身子…,必须得叫,不然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她担心的看了看躺上床睡着我的,即使在梦里,我也痛苦的皱着眉头,不安的扭动身子。
“去,把我的床下的小药箱取来。”
嬷嬷熟练的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包,打开,里面是一整套银针长短不一。
嬷嬷取出三根,消毒:“这孩子,魂魄不宁啊。”她按了按我的头皮,准确的将针扎在“神庭、上星、卤会”三处。
我安静下来,沉沉的睡去。
“今天晚上叫魂,孩子最亲近的人必须在场,你让大刚到厂门口截住大铃,把她带回来。”
“吃过饭先睡会,十二点开始。”嬷嬷在鞋底上敲了敲烟袋锅子,像个坐阵的将军,指挥一干人。
“你们都出去吧,我在这等她小张爷爷。有事和他说。”
小张爷爷来了,和嬷嬷关在屋里不知道秘谈些什么。
一柱香的时间,嬷嬷紧锁着眉头打开了门,回过头看了看小张爷爷:“就这么办吧,都拜托你了。你看看日子,到时候过来吧。”
晚上吃饭时,嬷嬷已经发了话:“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扰得全家不得安生干什么。你们睡你们的,我和大铃子两个人就够了。”
当晚将近十二点,小睡了二个钟头的嬷嬷披头散发的叫起了我妈,没有惊动其他人。
起来后,嬷嬷准备了一布袋新小米,拿了件我常穿的小衣服,把小米装在衣服口袋里,把衣服挂在扫帚上,准备开始叫魂。
那天晚上,嬷嬷穿着紫红色烂着洞的破秋衣,一头花白的头发随风飘散。
黑色宽腿裤在脚踝处用绑腿扎住裤腿,穿着黑色小脚布鞋一扭一扭出了门。
那天如果有人出门,就会看到--漆黑的夜里,一个小老太太,头发翻飞,衣着凌乱。
拿着扫帚,面对西方,口中如泣如诉的哭叫着:“木木娃儿,回来吧--回来了没有?”
另一妇女在后面跟随着,答道:“回来啦。”
“木木娃儿,回来吧---回来了没有?”
“回来啦。”
叫过三次后,转头回家,每走一步,叫一次,我妈在后面跟着答一次。
后来,我自己脑补过很多次这个情景,都觉得如果真的碰上了,会吓得半死。
就这样一直走到我的床前,把衣服在我头上转了几转,把小米拿出来轻轻洒在我身上。
第二天,我又睡了一天。
到了晚上,我睁开眼睛,看到我妈在床边上坐着,便叫了声:“妈,你咋来啦。”
我妈看到我醒了,高兴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走过来把我抱在胸前。
嬷嬷和姥姥也很疼我,可我一闻到妈妈身上的香味,就呜呜的哭起来:“妈,我好饿啊。”
掉魂这事,我也说不准,好多人说灵,也有人说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