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起,我就不再理这个妹妹了。
只是没想到日后还会和她们俩有重大集。
我们回了家,送碗筷,张爷爷在和嬷嬷说壮壮上学的事。
“他现在就要上学?”我很好奇,上那么早干什么。
“他七岁半了。已经晚了。”小张爷爷说。
“什么?他比我还大?”我叫起来,他比我低半头,我一直以为他是小弟弟。
“以后我不会再叫你姐姐了。”他马上摆出一副大孩子的姿态。
平白多出一个哥哥我实在不高兴,以后他还会乖乖听我的吗?
我闷闷不乐去了钟黎家。
我们玩钟黎妈妈的化妆品。
钟妈带着钟黎从北京搬来的。
她长得很漂亮,会化点淡妆,家里有口红,胭脂什么的,眉笔,我们最喜欢去她家玩。
弄个床单围在身上做成裙子,戴个白手套,玩的不亦乐乎。
可这天下午,她明显得心不在焉。
她很漂亮,遗传了妈妈所有的优点,不过淘起气来不比我逊色。
“今天我们院里搬来一个人。原来杨树后边那家不是空着吗,今儿搬来一户。”
钟黎拿着口红帮我画,都画出嘴外了。
我对着镜子弄口红,不理她。
她自说自话。
“那个老头和别的老人不一样。
别的老头老太看到小孩儿都喜欢说话,给个花生啊,糖啊。
昨天我去瞧热闹,帮他拿东西。
你猜怎么着,丫儿一下子从我手里把东西抢过去。”
钟黎搬来两年了,已经说了一口我们这儿地道的土话。
时不时还会蹦出京片子。
“那老头,看了我半天,好像我想偷他的一样。
后来我说,爷爷我帮你搬,他摇摇头,态度冷淡,只回了俩字儿,不用。
那老头没什么家具,不过东西倒真不少呢。”她也不管我听不听,只管嘀咕。
“你重给我画口红,看画成血盆大口了。”我不满意地回她。
“丫儿好几口大箱子嘿。
还有别的东西,很漂亮的台灯,像是铁的吧,很沉的样子。
还有各种好看的首饰盒,比我妈的那个好看多了。
还有镜子,大花瓶...
你们说他是干什么的,那些东西看上去好值钱哦。
不过,他穿的又很破。要不,咱们去他家看看吧?”
我对老头儿和值钱货没一点儿兴趣,对她翻了个白眼。
拿起纸巾擦掉嘴上的口红。
我陪她偷偷摸摸去了杨树后那家儿,省得她再跟我叨叨。
在窗前探头探脑看了看,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随后我们换了游戏,叫壮壮出来一起踢沙包。
“你们说,那老头到底是干嘛的呀?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稀罕东西?”
她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
过了几天,整个院里人都知道了。
那老头姓董,是个敲小鼓的。
就是去乡下倒旧货和古董的。
有时会好多天不在家,那就是到乡下收货去了。
后来,我遇到过他,很瘦的老男人。
背有些佝偻,稀疏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衣服也洗得干干净净,身上有股肥皂的气味。
脚蹬双千层底的布鞋。
他比大杂院大部分男人看上去都干净,却也很沉默。
我看到他,站住问声:“爷爷好。”
他抬起耷拉着的眼皮,看了我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嗯。”算是回答。
我并不烦他,我觉得他比那些喝完酒发疯,身上臭哄哄,爱大吼大叫,在院子里乘个凉也要抠脚丫的男人强多了。
等我大些了,才懂,那董老头身上那种气质是书卷气。
他不理人只是因为,他不喜欢人,毕竟经过那个特殊的时代,很难轻易喜欢上谁了。
大家都不爱理他,因为他太与众不同。
他不喝酒,也不打牌,也不爱凑堆聊天。
在当时的环境里,跟本谈不上什么尊重。
尊重别人的不同,尊重别人的生活方式,尊重别人的隐私。
那是个简单粗暴的时代,你同我们不一样,我们就不喜欢你。
反正这家被钟离盯上了,她三天两头跑人家家门口转悠。
要不就在院子里玩儿,找到机会就瞅两眼。
那劲头儿就跟我盯韩姥姥差不多。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
韩老头下乡去收旧货了。
钟黎偷偷把我叫到她家去,神神秘秘的样子,“木木,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我迷茫地看着她,“你妈出差给你带好吃的了?”
“吃吃,多大的姑娘了,就知道吃。”
她回房,拿出一只牛皮纸袋。一脸得意,“我包你没见过...”
她表演似的拿着袋子底,一抽——
“哗”,滑出一件华服。
连我这种对衣服从不感兴趣的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那是件旗袍。
孔雀蓝的底子,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好似会发光似的。
夺人心魄,摸在手上,丝绸一样光滑,带点挺括。
那细细腰身,该是为一个苗条女子订制的。
蓝底上有金银丝线织就的暗纹。
立领上镶着黑缎子边儿,还有个黑色云纹盘扣。
但那旗袍不是新的,是件八成新的旧货。
我们俩个惊叹着,在昏暗的小屋子里,犹如发掘到宝藏的强盗。
一个问题像闪电一样闪过我的大脑。
我直起身子,瞪着她,“哪来的?”
她一下变了脸,把旗袍折好收进袋子里。
“你—偷—东—西?”我叫出声来。
“人家会发现的。快还回了吧。哪个阿姨的衣服。”
“这衣服除了我妈妈配穿,谁穿得起来?”钟黎这话说的倒不假。
钟黎那天没对我说实话。
一开始董老头儿让她帮忙了,并不是从开始就对她很冷淡。
那天她帮忙搬了几个花瓶,其实都是点不值钱的赝品。
她看到一个袋子,拿起来准备给送到屋里,结果袋子一歪,掉出件衣服。
她顺手抖开,就惊得张开嘴巴合不上了。
钟黎比我大两岁,已经很爱美了。
在那个物质及其贫乏的年代,大家穿得都是灰黑的大褂子,没有补丁就可以了。
跟本谈不上面料啊腰身啊?
所以那件旗袍对于在大杂院成长的爱美的小妞钟离是个致命的诱惑。
对于所有爱美女性,那件旗袍,都算是件奢侈品。
谁知道,她还在看着旗袍发呆,董老头出来了,一看到她拿出了袋子里的旗袍,态度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变。
他伸手夺走了旗袍,装进袋子里,冷淡的对钟黎说:“谢谢你,小朋友,不用你帮忙了。”
然后,即使在院子里碰上了,那老头也不再和钟离多说一句话。
他也不大爱理别的邻居。
谁家出什么事儿了,哪怕所有邻居都出来,看热闹的人群里也不会有他的身影。
他在热闹的大杂院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
这天,董老头终于出门了。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钟离终于等到了机会。
她不知使的什么法子,进了董老头儿的屋子。
外面是明亮的太阳,屋里太暗了,所以半天才适应过来。
那件织锦旗袍果然在。
那旗袍平整的挂在一个铁丝衣撑上,衣撑挂在一个木头大衣架后面。
暗暗的看过去,好像有个苗条的女子躲在衣架后面似的。
钟离一步步走了过去,双手捧起旗袍,把脸轻轻贴了上去。
好冰凉的触感,柔软的布料摩擦在皮肤上好像温柔的抚摸。
那衣服好像哪个妩媚的女子刚脱下来一样,还带着甜香有脂粉味儿。
她鬼迷心窍一般把衣服从衣架上取下来折起来放到一只袋子里就拿走了。
“那老头每次出门都要好几天,我留下看看总可以吧。”
“你就是西游记里那个老方丈,骗谁呢?看着看着就想自己要了。是不是?”
“咱们院子里要出贼了。”我气呼呼地说。嬷嬷最讨厌手脚不干净的人。
“那你要去告发我吗?”她叫嚷起来。
“你送回去吧,我求你了。”一想到我的好朋友敢偷偷跑到别人家拿东西,我的心就怦怦直跳。
“我答应你,只留几天,过两天就送回去,我让妈妈买下来还不成?”
我想了想,买下来就不算偷了,再说那老头也是做旧货生意的,家里没女人,这衣服肯定要卖掉的。
这样一想就算了。
安生没几天,这天大中午,我刚吃上饭,就见钟黎在我家门口鬼鬼祟祟冲我招手。
我放下饭碗,出去奇道,“我家你一天不打招呼能进来八百趟,这会客气什么呀?”
“木木,你能不能来我家一趟,我等你吃完,和你一起走,是那件旗袍的事,我不敢当嬷嬷面说。”
“哦。好。”我点点头,回去,把饭扒完跟着钟黎走了。
“怎么了?”进门我就问。
钟黎却把里屋门关上,在昏暗的客厅和我小声说话,好像怕屋里谁偷听。
“我觉得那件旗袍有问题。”她声音压得很低。
“是有问题,那是你偷的,还没给钱呢。”
“不是。”她斜眼看看房门。
“那旗袍,好像是活的。”
“切。”我紧绷的神经一下松驰下来。“胡说。”
“自从旗袍拿来后,我妈变得很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