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醒过来时,会大声的呻吟。
口中断断续续在说着什么。
细声之下,基本是些诅咒的话语。
“该死”“妈的”“我弄不死你”...
不知道脑筋是不是还正常......
他的声音像老旧的关不上的铁门一样,听起来又苍老又刺耳。
我在她家呆了一会儿,只觉得气喘心跳,极难受。
赶紧告辞了。
见到门外的太阳,才大大呼了口气。
不知道韩茜茜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他每天就这样骂骂咧咧,睡着时像已经死掉了。
韩茜茜说每天她妈妈早上都去探探他的鼻息。
把他惊醒后又是一通骂,“你们就盼着老子死是不是...我拖累你们了?”
每个看过他的人都感觉那人只不过剩下一口气而已。
可那口气却怎么也不肯咽下。
院子里的几个老人一起去她家看那男人。
敏感的我闻到要有什么事发生。
跟着嬷嬷一起去了韩家,壮壮自觉地跟着我。
出来后,她们聚在韩茜茜家门口和她妈妈说着什么。
我赶紧围上去偷听。
“...这事你也知道...主意你自己拿...”
“这样好吗?奶奶,别人会怎么说?怎么看我?...”韩茜茜妈妈犹豫的声音。
“哼!”嬷嬷冷笑一声。
“什么时候都活在别人的眼睛里,活受罪也不亏你。”
“为了一点别人的看法,叫自家男人多受这么多苦。“
”自己和孩子白白受折磨,我看你活得还不如我这个老糊涂清楚。”
“主意你自己拿,都由得你。“
”说到底,你最在意的,不过是自己的那点可怜的脸面。”
嬷嬷说完,挪着小脚就走。别的奶奶,太奶们也都要散。
“奶奶,别走,我也是这么想的呀。就是没经历过,有点害怕。”
“那我就去请韩大娘了。”嬷嬷一句废话也没有。
“眼见是活不了的人了,你叫他再多受那些罪干什么?”
有时候,我觉得我嬷嬷很酷。
我一直很紧张,预感到要发生大事。
隔天韩春芳大娘来了,我惊呆了。
还有点失望。
那不是我心目中女中豪杰,大侠、隐士级的人物。
那是合作社卖杂货的韩姥姥,她是我嬷嬷的师妹?
那么瘦小的一个老太太,剪发头,不苟言笑。
她在我们门口的店里卖杂货,平时我宁可多跑点路去另一家杂货店买东西。
我知道她姓韩,是个孤老太婆。
有时会来我家坐坐,可没想到她竟然就是韩春芳!
她看起来太吓人了,像我想像中拐卖小孩子的坏人。
树皮一样满是皱纹的皮肤,瘦而尖削的下巴,鹰勾鼻,深陷的眼睛,目光总是很凶。
我每次去她那里买糖果,总要算好钱,巧克力奶糖三分钱一粒,给五分,找两分。
她有时候会问,“我应该找你多少钱?”
答错了,会狠狠盯着我,还会被训斥:“小东西没有好好学习吧。”
老天爷,我还没上学呢。
如果我这么回答,她又会说:“这么高了,怎么还不去上学?偷懒吧。”
懒得跟她说那么多。
这么一个老太太,她会干什么?
“你家准备好酒了吗?韩大娘完事得喝点儿,老规矩,钱你们看着给。”
我嬷嬷板着脸对韩家妈妈说。
“都备好了,奶奶。”
韩爸还在屋里少气没力的骂。
我在门口伸头看了看,昏暗的屋子里空气污浊不堪。
地上放着一只大白搪瓷盆,里面有污黑的液体,是他吐的血。
韩爸面目狰狞。
我只看一眼心脏就像要裂开一样狂跳不停。
韩茜茜躲在妈妈身后,拉着妈妈的衣角,她应该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吧。
我偷偷拉拉她的衣服,我们挤出人群。
“这个姥姥来干什么?”我塞给她一粒奶糖。
“你不知道吗,韩姥姥是送魂婆。
“她会念经,念完后,受到折磨的身体会放开对灵魂的束缚,灵魂就会离开身体。...”
“然后呢,你爸就会好了?”我傻不拉叽还在追问。
“不,他会死。”韩茜茜低着头抽抽嗒嗒。
什么?!
我瞪着眼,又恐惧又兴奋。
听韩姥姥念段经就会死去?
这可能吗?啥是断魂?咋断?
韩妈妈在叫女儿了。大概是开始了吧。
我们飞快的跑回去。
韩妈妈脸色苍白搂着女儿。
“一会我叫你们进来,你们再进来,现在都向后站点,这经文你们不能听。”
韩姥姥面无表情说完转身就进屋了。
“死老太婆,你滚,你来咒我死吗,你这个害人精。杀人犯。”
韩爸爸卖力的骂着。
门“砰”一声,关上了。
只过了几分钟时间。
韩姥姥在里面喊:“可以了,进来吧。”
已经死了吗?我跟在嬷嬷身后也走进屋子。
韩爸平静的躺在床上,脸上的青灰退掉了。
看到这么多人进来,奇迹般,他微笑着。
“这么多年来辛苦大家了。”
“爸爸!”韩茜茜冲出人群,哭着趴在爸爸身上。
“唉,乖女儿,委屈你了,都是爸爸不好啊。”
“下次再做你的爸爸,一定给你买很多好吃的。陪你好好玩。”
茜茜把头埋在爸爸怀里呜呜的哭:“爸爸最好了。”
韩爸爸把目光转向韩妈妈。
“淑芳,对不起,连累你了,以后,全靠你了。”
说完,他轻轻吐出口气,闭上眼睛。
一滴眼泪顺着脸流到了耳朵里。
“准备后事吧。他去了。”嬷嬷叹道。
韩姥姥拿上韩家准备的酒到我家去了。
她倒上杯酒,一扬头干了,又倒一杯,才喘了口气。
“干了这么多年,每次心里都不好受哇。”
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给我嬷嬷说。
“那时怎么会想着学这个呢,咱们几个,你学了医,我学了这个,小张学的最全,大师兄最有天赋,也去的最早,我这个最难受。”
“李姥姥,你念的什么经啊?”
“为什么人一听会死去?为什么没有一下子死掉,还活了一会儿?”
“我要是听了会不会死?”
我站在桌边,壮壮站在我身边,像影子一样沉默地跟着我。
他也睁大眼睛看着韩姥姥。
“健康的人,身体和灵魂紧紧结合在一起。”
“病弱的人身体就像燃尽的灯火,已经没有力气束缚住灵魂了。
”我这套咒语等于吹熄了他那盏油灯。“
”让身体放开灵魂,这样身体和灵魂就都不痛苦了。“
”你看到了,生病的身体不但痛苦还会折磨灵魂,让人变了样子的。“
”小娃娃的命火还太小,没有长大,对灵魂约束力也不强。“
”这套咒语对小孩子的伤害也很大,搞不好也会死的。“
”健康的成年人,听了会对身体有很大损伤,命火,一旦弱了,很难再旺起来的。“
”不过念的人倒没什么损伤。我也说不清原因。”
她“吱”一下又干了一杯。
“你刚看到的韩家爸爸,身体已经死了,但是灵魂还在。“
”灵魂是慢慢离开身体的,所以还有时间安静的和家人道个别。“
”有什么事要交代的也来的及。“
”人病到最后,几乎没有清醒的。“
”样走的话,也不给家人留什么遗憾了。所以才会有姥姥我这样的人。”
“这种事情只能女子去做,男子大概是阳气太盛吧,念了没用。言灵不会降临。”
“言灵??啥是言灵啊。”
我赶快给她又倒上一杯。“行了,少来点,这是最后一杯了。
“万物有灵,这物件时间一长就会有灵“
”也就是成精了,精灵精灵嘛。“
”有树妖花精,人活长了就成仙了,也是精的一种啊。“
”人类有了语言已经得有两千多年了吧,“
”语言也是有魔力的,要不小张爷爷怎么能帮大玉驱邪呢。“
”那主要是靠咒,其他都是增强咒的效力的附助手段。“
”那也是言灵的一种。“
”我这套咒语请下的言灵可以解开身体同魂的结。让灵魂得到自由。”
我似懂非懂,惊讶得半天合不上嘴。口水差点滴下来。
那段时间我和壮壮着了魔似的,整天在合作社门前晃悠。
花了好多费心存的零用钱。
我还想再跟着去看韩姥姥送魂。
壮壮还帮我跟嬷嬷打听这几个院里有没有快死的人?
害得我吃了一顿板子。
“谁叫你去瞎问。”
“不是你问我有没有快死的人?我哪知道,所以才去问嬷嬷。”
他实心眼地回答,一丝笑容也没有,很认真。
气得我干瞪眼,只能守株待兔。
终于给我等到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看到一个妇女慌慌张张来找韩姥姥。
(为什么这种事情都要妇女来做?)
两个人神神秘秘在柜台前交头接耳了一阵子,那女人就走了。
“小木木。”韩姥姥突然叫我,吓得我差点真的跳起来了。
“明天早上八点到厂门口等我。要到市里去办事。”
我呆呆地站在那:“你个小兔崽子天天在这儿盯着我,不就是想跟我去看吗?”
我像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姜还是老的辣。
第二天,我偷偷起床,穿好衣服,来到厂门口。
韩姥姥已等在那了,看到我招呼道,“你们两个小鬼,起得还挺早。”
我回头,壮壮竟然悄无声息跟着我。
“谁叫你偷偷跟来的。”我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