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无恤的侍卫赶了过来,合力将无恤拉了上来,再不离开半步,死死守护。无恤则身子瘫软伏身趴在漆案上,手抚额头,冷汗直冒。就在他几步开外,仍然杀气冲天。等到代国侍卫全部倒下时,早已过了申时,而赵家侍卫也倒下了将近一半。无恤定了定神,缓缓站起身,他看了看倒了一地的尸体,心内百感交集。
张孟谈带人跑着赶了过来,他的身上也带着血,但见此情景,知是已胜,遂下跪施礼道:“恭喜主君!”其他人也跟着下跪施礼:“恭喜主君!”
无恤闭上眼深呼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这血腥味也并不全是那么的反感。他淡淡的说道:“孟谈,你们能赶来,想必山脚下剩下的人马都已经解决了吧?”
“正如主君所料!虽经了一场恶战,但所幸得偿所愿!”张孟谈颤声道,他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无恤想了想,便道:“今日之事幸赖诸位,无恤在此先行谢过!”说完即面向各位施礼。张孟谈等都惊诧不已,赶紧先后答道“主君言重了”、“折煞臣等了”、“不敢”、“担当不起”等语。无恤笑着止住了他们,并让他们一一都站起了身,无恤这才继续道:“无恤是懂得感恩之人,大家的扶助之情无恤不会忘记,来日若功成定与诸位同享!”
“谢主君,我等必誓死以从!”
“好!”无恤满意的道,“今日,这里,伤亡的弟兄全都三倍抚恤金,有功的全都双倍奖赏!”
“好!好!”除张孟谈外,人人都欢呼起来。
无恤又说了些鼓舞的话之后,便命他们都散去养伤,张孟谈却留了下来。
空旷的山顶只有无恤和张孟谈两个人。
“主君,我们的大队人马早已赶往代国,现在只怕已开始攻城了,主君放心。”
“嗯。”无恤道,“一切按计划进行,攻下是迟早的事,这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
“代夫人?”张孟谈接口道,随即便觉察到失言,道:“主君恕罪!”
无恤摇了摇头,只轻声问了句:“阿姐如何了?”不等张孟谈回答,便迅速扫了一眼代王,又道:“把代王头颅砍下,命人送往前线,或对攻城有益。”
“诺。”张孟谈应道。
而利贞此刻却心急如焚,又踏不出房门半步,只能干着急,一会儿担心代王,一会儿又担心无恤,一会儿又骗自己说自己一直所担心的永远不会发生,可一会儿又十分清醒的知道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万般无奈之下她只有冲着房门外撕心裂肺的哭喊,可她自己也知道根本不会有人理会。事到如今她还能怎么办?也唯有缓缓瘫到地上掩头而泣,随她来的几位侍女也都哭的哭,叫的叫,早已六神无主。
稍倾,房门被打开了,利贞闻声赶紧回头望去,只见无恤一脸漠然的在那站着,身后跟着张孟谈,没有代王。那一刻,利贞便明了:都结束了!既然站在这里的是她的弟弟,无恤,那么,她心爱的夫君、一直宠她疼她的王,就再也回不来了,今后再也不可能为她描眉点唇!
“阿姐,无恤来接你回家,以后再不会有人逼你远嫁,你完全可以做你想做的,喜欢你喜欢的……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说到最后,无恤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利贞却强忍了泪,终于问了句:“代王呢?你姐夫呢?”
无恤闭上眼叹了口气,然后走到利贞面前把她扶起来,道:“阿姐,你还记得吗?那天你出嫁的时候,无恤跟你发过誓,终有一天要堂堂正正的接你回来。无恤,是真的不忍阿姐那么痛苦……”
“啪!”利贞突然给了无恤一个十分响亮的耳光,自己却别过脸望着别处,无恤则猝不及防,用手轻抚面部,另一只手却止住了正欲向前冲的张孟谈。见他们姐弟如此,张孟谈自知不该打扰,遂退出几步开外静静地候着。
“阿姐,你是想要为姐夫报仇吗?要舍弃你的亲弟弟?”这一巴掌把两个人都打醒了,无恤不再旁敲侧击,而是非逼着利贞追问到底是夫君重要还是弟弟重要?
“我倒是想做一个好姐姐,不过可惜我的好弟弟,从来都不记得她还有个姐姐!”
“我若不是记得你还是我姐姐,我何须顾虑那么多!”
“顾虑?赵宗主以为利贞是小孩子吗?”
“当初是谁哭着喊着不想嫁给代王?当初是谁在我面前诉苦,说不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分开?现在,我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终于还给了你自由,你却说我不曾顾虑过你?这是我姐姐该说的话吗?”
利贞转过身,闭上眼,徐而睁开,不知是不想争辩还是无法争辩,但心中的怒火却已无可抑制,她不是不懂得江山大业,只是不能接受以她为幌子!
“既已至此,赵宗主何不开诚布公?如此粉饰作甚?利贞虽为弱智女流不足挂齿,却也不是任谁都可拿来挡箭的幌子!”
无恤惊道:“阿姐此话何意?无恤早已仁至义尽,阿姐若仍然这么误会,无恤也无可奈何!”
利贞终于忍无可忍,微怒道:“那我倒想问赵宗主一句了:阿姐的家书您可曾看过一二?”
“这……”无恤漫不经心道,“朝政诸事繁杂,实在是无暇,何况既知阿姐婚姻不幸,也委实不忍……”
“不是我当真不幸,而是你盼着我婚后不幸!不是你无暇看,而是你知道我写的是什么所以故意不看,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继续骗自己!为我筹谋多年?不过借口罢了!如今既已如愿以偿,又何须再惺惺作态!”利贞抢过了无恤的话头说道,丝毫不给无恤插话的机会。
面具被撕破,没了掩饰,无恤一时心痛不已,竟无言以对。利贞猜对了事实,却没猜对原因,无恤一直掩饰不是虚伪,而是真的不想面对这血淋淋的现实。
此刻,侍女们早就停止了哀泣,并一个个的都跪下待命,周遭死寂一般,压抑的让人窒息,就在即将达到临界点的时候,无恤走向案边重重的随手拍了一下,然后调整了下思绪,转过身慢慢地说道:“是!我是利用了阿姐!可阿姐难道忘了,当年父亲将你许给代王是为了什么?起先我们还能收到代地的一些军情讯息,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替阿姐传递家书的不再是暗使,而改成了代王亲随?内容我虽未看,却也能猜到,多半也没什么要紧的讯息了,那便不看也罢!”
“哼!”利贞不屑道,“我不是不懂你们的理想,可要谋大业自有沙场烽烟、铁蹄争锋,男儿志气不正当如此?却为何要拿女人来做文章?难道女人就是你们手中的财物可随意丢之弃之?父亲如此,你也如此!你们有谁真心的想过我的感受?哪怕一时片刻,有吗?”说到最后,利贞几乎是哭诉,却终究眼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