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悠悠的天,清凌凌的水,双龙镇出人意料的秀美。
如果没有听说鬼子在小镇上,搅了钱书宝的兴致,他会把这里与世外桃源的老家作比。他的家乡也在川东一个叫龙溪镇的地方,非常巧合,都有一个龙字,都有一条澈底可见卵石的小溪。
鬼子刚来双龙镇不久,看样子人数不多,还没有来得及修营房工事,部队驻扎在镇东头的张家大祠堂,门口设了岗亭,只架了铁丝网作障碍物。双龙镇离通公路的地方还有十几里路,又是邻近大山区的丘陵地带,一下子不可能运太多的鬼子来。
吴红金站在小镇背后的一座丘陵上,指点着不远的张家大祠堂,并作出这样的判断,令在场的人十分服气。猴孙子开玩笑说:“吴大哥都快赶上时当家了。”
胡二锤没搞明白猴孙子这话的意思,伸长了脖子盯着他。猴孙子正得意自己拍马屁有长进,掰正了胡二锤的长脖子,提高嗓门说“你没见吴大哥说的都跟时当家的一样在理吗?都是带兵打仗的计谋,你搞不懂,只管照吴大哥说的做!”
“我看未必都在理!”杜缨娘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背后响起,吓得他捧着脑袋找地缝钻。
吴红金也非常吃惊,转过身来正好撞在杜缨娘的凤眼上,慌忙低下了192头,结结巴巴地说:“杜……当家的,我们是……”
“现在不说别的,只说山下有多少鬼子兵!”杜缨娘径直向前走了几步指着张家祠堂说:“张家祠堂有岗亭,刚才进进出出好几个鬼子兵,有的拿勺子,有的抱柴火,分明就是鬼子的灶火兵,有这么多的鬼子做饭,得供多少鬼子吃饭?”
吴红金愣了眼,连穆秀兰从大石头背后走出来也没注意。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出呢?”
“你再往张家祠堂背后几个院子看,那里没有鬼子进出,也没见一个住家老百姓的影子……”
“不见住家人咋了?”猴孙子抓了抓头,不明白杜缨娘的意思。
“只有一种可能,这些院子让鬼子占了。”
吴红金使劲地点头,目卩神情很清楚,杜缨娘的判断非常有可能。
“还有,你再看我们侧面的目卩片林子。看!又飞出了一群雀子……”
“鬼子进林子打鸟儿去了?”胡二锤更是搞不懂,那些鸟雀跟鬼子有啥关系。
“雀子从东头飞出来,又落在西头的林子,从东往西,不时有雀子成群成群地飞出来。”
“小鬼子吃多了,没事撵雀子耍?”钱书宝也没想明白。
“鬼子在搜山,可能是找人啥的。”吴红金替杜缨娘回答。
杜缨娘转过身来,对大家说:“不敢肯定鬼子在林子里做啥,但对我们是个好机会!”
“我们在林子里弄死小鬼子!”刘冲明白了杜缨娘的意思。“可鬼子钻进了林子,有树挡着,有草遮着,凭我们几个人,能摘几个肉腩瓜?”
孙大壮来劲了,拍了拍刘冲的后脑勺。“硬是个不开窍的猪脑壳,等他们回来吃饭的时候打埋伏啊!”
杜缨娘没有立即作答,而是把眼睛投向吴红金,眼神颇是神秘,直盯得吴红金不知所措。“吴军师不是替我花去了一百块大洋吗?不会让人黑吃了吧!”
吴红金更是一惊,自己花100块大洋10杆枪,雇樊鸿远的五十个匪兵做接应,杜缨娘从何得知。
“五十个人,对付十来个小鬼子可能行,要是鬼子多了就抵挡不住了。”“这五十个人有大用!”杜缨娘对吴红金借兵发自内心的赞赏。“樊鸿远的属下!既是匪又是兵,在平原上打过正规仗,又在山林子里钻了好几年,正好对付这些进了林子就头晕的鬼子。三眺说过,小鬼子跟中央军在平原上对阵,就像一群饿狼对一群山羊,如果在山林子里跟新四军撞上了,就要调换过来说了。”
“对!听杜当家的,就在林子里整!”吴红金下了决心,招手让刘冲过来,“你快去跟樊司令的人说,趁小鬼子还没出来吃饭,马上去对面那片林子打他个措手不及。”
刘冲领命,兴致勃勃地就要跑去报信,被杜缨娘叫住,“回来!带两根金条去,就说打好了,我还有重赏!”
穆秀兰悄悄向杜缨娘举了一下大拇指,跟上杜缨娘直扑对面的林子。杜缨娘带着吴红金等人只用了一锅烟的工夫就到了对面的林子,找了一处上有陡坡有悬坎的半墩子大道,躲在大树后面。她估计不出半个时辰,鬼子就到这来。
刘冲带着一名大胡子过来,他穿着一身早年的地方军阀制服,自我介绍说是樊司令麾下的三营长,“只要当家的喊打,我这几十个兄弟有一个退半步的,我就用手里的快枪敲他的命根子。”
刘冲见他当着杜缨娘的面说话无遮掩,忙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杜缨娘不计较,让穆秀兰拿出30块大洋,先给弟兄们吃颗定心丸。
大胡子营长替兄弟们感激杜缨娘的慷慨,指天戳地发誓说:“一块大洋一颗鬼子头,少了一个就敲自己的沙罐作抵!”
杜缨娘淡淡地一笑,随手从暗器袋里取出一把柳叶镖,一并放在匪兵营长手里。“我不会排兵布阵,你按你的规矩招呼兄弟们打,我们上前把鬼子引过来。”
杜缨娘话没说完,脚下已使出“履云步”,眨眼间过了陡坡,消失在树林。
大胡子营长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刘冲又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他才缓过神来问刘冲,“这是……你们当家的?”
“是啊,让你的兄弟狠劲地打,哪个敢偷闲,小心柳叶镖不认他!”刘冲本来不想拿话吓他,但看他刚才那副油腔滑调的样子,还是要敲敲边鼓,“不怕吓死你,她就是我们大当家的,4、鬼子听了尿裤裆的千手观音!”
“千手观音?哎呀妈呀!樊司令咋不早……早说呢?”大胡子营长吓得结结巴巴,两条腿不听使唤地直打颤。
刘冲见他吓成这个样子,忍不住扑昧一笑,说:“早说咋了?你还敢不来,我们当家的只杀鬼子,又不滥杀无辜,看把你吓的。”
“我才听人说起千手观音,说她脾气怪得很,专挑当兵的杀了显摆本事“胡说!你要再敢对杜当家的胡说八道,小心我剐了你的嘴!”刘冲真来气了,杜缨娘算他的半个师傅,当年投奔时三眺,他的三脚猫功夫在江湖上根本不人流,是杜缨娘天天找他切磋武功才大有进步,后来用杜缨娘改装的兵器取鬼子的人头,才在讲武堂获得了“勾魂手”的雅号。
刘冲眼睛一横,对大胡子营长吼道:“取人钱财,与人消灾,还不叫你的弟兄过来杀鬼子!”
大胡子营长转身冲林子后边一招手,几十个着新四军军服的人冒了出来。刘冲睁大了眼睛,“你咋拉人家新四军的大旗显摆?”
大胡子忙作解释,这是他来双龙镇之前,樊司令亲口送给他的锦囊妙计,借新四军的这身衣服吓吓鬼子,咱们也好省点力捡些便宜。
刘冲听了很气愤,“你们想玩出工不出力的假打?一会活结了,见不到鬼子的脑袋,小我手里的家伙不答应!”
大胡子营长冲几十个匪兵大声说道:“弟兄们都听好了,今天这活是为千手观音干的,有千手观音给我们撑着,准不吃亏,活干得漂亮,有的是大洋,要干不好,哼!都把脑壳摘下来送给刘英雄当尿壶使!”说完,把刚才的五十块大洋倒在地上,临阵重赏。
几十个匪兵刚按大胡子营长的指令各就各位,林子那边就响起了枪声。吴红金从林子里冒出来,边发暗器边往刘冲这边退。
胡二锤手里没枪,怀里兜着一抱石头,跑两步转回身去扔两块,嘴里还嚷嚷着:“我叫你跑!叫你跑!”完全回到了放羊娃的少年时代。那时候,他就是这样惩罚跑单帮的山羊。
鬼子也从林子里冒了出来,一边叽里哇啦地叫着,一边开枪追打。孙大壮吃了豹子胆,扬起手里的“见风长”,边退边舞,像耍狮子的公阿母阿,面对追来的鬼子,左一招呼,右一指点,玩得兴起时,后退的步法还弄出十分夸张的猫步,一扭一拐酷似东北女人扭秧歌,一副玩命如儿戏的样子,鬼子气得嗥嗥狂叫。
杜缨娘和钱书宝没有现身。鬼子追到半墩子大道上时,所有的人都不见了,空旷地一片肃静。鬼子进了大胡子营长的埋伏圈。
“打狗日的小鬼子!”大胡子一声令下,林子里的匪兵嘛里啪啦开了枪。
“趴下,埋伏的有!”一名鬼子军曹赶紧命令停止追击,就地趴下。他明白了,这几个稀奇古怪的土农民是诱饵,那些让人又气又笑的举动是装出来的,凭他周围的着弹点,藏在林子里的不是一般的支那人。难道有一支受过陆军正规训练的支那部队打他们的伏击?
鬼子军曹大声嘀咕了几句,趴在地上的鬼子就地一滚,各自散开,找到有利地形,与林子里的伏兵形成单兵对峙。
樊鸿远的匪兵没有跟鬼子真枪实弹的干过,但他是个真正受过战术训练的军人。做这笔买卖之前,樊鸿远跟大胡子营长分析过各地军阀派系的战术特点。特别用自己最近得到的战术情报告诫大胡子,鬼子最擅长将大队分成小队组合推进,铁三角组合队形最机动灵活,相当适合在村庄巷道对付中国人的偷袭。
大胡子营长很纳闷,鬼子现在的战术队形根本不是樊司令比划过的队形。这种散兵对峙的打法是早年红军游击队的拿手戏,听说新四军也用这种队形对付小鬼子,没想到小鬼子也用起了这种打法。但这种战术最重要的是武器装备不适合小鬼子,三八大盖那么长,活动起来极为不便,而游击队使用的是短了一截的汉阳造,或者自制的短枪,腾跳躲逃活动自如。
“兄弟们走起!对眼单挑!”大胡子营长搞不明白小鬼子耍啥花招,情急之下,使出了猫子岭的杀手锏。
一个匪兵冲到最前面的目卩棵树下,双手抱树,双脚蹬干,比猫还利索,眨眼间爬上了树腰,小鬼子的子弹密密麻麻对着爬树的匪兵招呼,无奈树干太粗,鬼子只打得着树,打不中人。
匪兵很快上了树顶,突然脱手从树上跳下来,空中端枪,凌空射击,屈腿落地,一个就地十翻,眨眼就消失了。
又一个匪兵从另一棵树上跳下来,居高临下,一枪打中那个惊愣着脑的军。
小鬼子军曹一死,?在地下的鬼子狂叫着站起来,叽里哇啦扑向大胡子营藏身的树林。
“乱枪收拾!”大胡子营长见小鬼子站起身来,正中下怀,兴奋得大叫,
手中的两支驳壳枪对着压过来的鬼子一通乱打。
鬼子倒下一大半,剩下的鬼子转身撤退,想逃回林子。
杜缨娘和穆秀兰从林子里钻了出来,两人四枪堵截退回来的鬼子。两名鬼子中枪倒下,嗷嗷叫着滚下悬坎。最后一名鬼子扑通跪在地上,举枪。
大胡子营长从林子里冲出来,一枪击毙跪在地上的鬼子。
“你……”冲上来的穆秀兰正要呵斥,杜缨娘跟了上来,只好埋怨道“当家的还有话要问,你干啥要打死他?”
“只差这个满五贯,为啥不留给我?”钱书宝跑过来插话。
匪兵都是第一次打鬼子,见这么多的鬼子倒在自己的枪下,很是兴奋,纷纷去抢鬼子的枪和子弹。
钱书宝提着鬼子的头来到杜缨娘面前,想吓唬吓唬穆秀兰。杜缨娘伸手阻止了钱书宝,呵斥他不要在这个时候胡闹。
“当家的,咱们订条规矩,以后不许割鬼子的人头行不?”穆秀兰趁机向杜缨娘进言。
钱书宝听到穆秀兰说这种话,火气上来了:“以前时当家的让咱们割鬼子的头好报数,你凭啥就不让咱割了?”
杜缨娘眼色一紧,一字一顿地说“人土为安,死者为大,你没听古话都这么说吗?今天就订下这条规矩,不许割死鬼子的头!”
“可这些鬼子是来祸害我们的,他们可不遵守咱们老祖宗的古训!”钱书宝不服气。
吴红金见钱书宝杠着一根木头,死走巷子不回头,将他拉到一边说:“过去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时当家的也说过新四军不杀俘虏。秀兰妹子说得对,割了鬼子的头提着,连猫子岭的兄弟见了都怕,落个凶神恶煞的恶名声不值……”
吴红金转过身来,拿出一小袋大洋,对四散开去的匪兵大声叫道:“猫子岭的弟兄们,今儿都干得漂亮,弄死了三十多个小鬼子,当家的说了,再给弟兄们加一块钱买酒喝!”
匪兵们三三两两地聚拢来,接了吴红金手里的大洋准备去分。大胡子营长突然恶狠狠地骂道:“都他娘的把爪子缩回去,良5叫熊瞎子吃了,想靠打小鬼子打成个老财主?老子告诉你们,今儿不是舍命求财来的,是来尽本分的,跟千手观音打鬼子,目卩是你我的福分!”
杜缨娘没有理睬他们闹腾,默默地查看地上的小鬼子尸体。这些鬼子兵都在二十岁左右,都是清一色的三八大盖,再没有其他装备。只有那名军曹配备了一只望远镜和一个水壶。
穆秀兰看着满脸疑云的杜缨娘,若有所悟地问了一句:“小鬼子都是新兵?”
杜缨娘点点头,只顾想着她的疑虑。
大胡子营长召集弟兄清点完人数,突然仰天哈哈大笑,直叫:“痛快!痛快……”
孙大壮对他这副得意忘形的样子看不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嘴里嘀咕:“笑个鸟!捡了咱们的便宜,也不值得你仰掉了后脑勺吧?一群拉大旗作虎皮的兵混混,早晓得鬼子这样不经打,才不白花那么多大洋……”
吴红金止住喋喋不休的孙大壮。
大胡子营长笑够了,这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莫事莫事,孙老弟说得对,我们是捡了大便宜,一个兄弟没废,还干掉了几十个小鬼子,不枉吃过兵饷!”
“本来是想假打赚我们的小酒喝吧?要不为啥借人家新四军的装束唬鬼子!”孙大壮厉嘴不饶人。
“啥都叫老弟猜中啦,像今儿真刀真枪的对打,咱过去真没干过。”大胡子营长不生气,反而认真地说:“樊司令的仗从来都是借力打力,绝不让自己吃亏。就说今天干鬼子,司令看准了小鬼子最怕八路和新四军,要是在这里看见了,肯定会慌起来,咱就趁浑水摸鱼,捞几个鬼子的人头就圆了这笔买卖!”
“好计!”杜缨娘突然冒出话来,“借人家的名义,既吓唬鬼子,又少了后遗症,一举几得的事。”
“司令不光打新四军的招牌,要找地主老财征点军饷就借中央军的牌子,要发露天小财就借……”大胡子营长突然不说了。
“借谁?”孙大壮见他突然不说了,急着问。
“当然是借咱们大当家的招牌!”穆秀兰在一旁替大胡子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