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营长有些尴尬,想作解释,被杜缨娘打住,“你家樊司令这招,不管是叫偷梁换柱,还是叫借船过河,都是耍赖的高招。”
大胡子营长听她这么一说,更力卩不自在。
“赖招有赖招的用场,我们也借来用一用!”杜缨娘说。
吴红金沉吟了一刻,却说:“其实算不上赖招,以樊司令的处境,前无挡箭盾牌,后无靠山可靠,独立孤行的,被逼无奈才走下策,恰恰成了上上策……”
山炮打断了吴红金的话,两发炮弹落在他们身后的陡坡上。
胡二锤跑来报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鬼子,堵在山下,汉奸翻译喊话了,如果不下山投降,就用大炮把整座山炸平。
胡二锤的话还没有说完,又有几发炮弹落在悬坎下。
刘冲不屑,捡起几支三八大盖往肩上一挎,说:“当我们是吓大的,从后面撤出去!”
钱书宝一把抓住他,对杜缨娘说:“鬼子用的是山炮,这边那边的旮角角都够得着,腿脚再快也没有鬼子的炮弹快,是不是……”
“你想生软蛋当汉奸?”孙大壮急了,提起见风长就扑过去,“我先解决了你!”
吴红金一把拦住孙大壮,试探着问杜缨娘,“我先出去跟鬼子讨讨价钱?”
杜缨娘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决定采取这个缓兵之计试一试,说:“你出去人家不相信,我带几个人出去,价钱讲不好,我脱得了身。”
“当家的,你一个人去,小鬼子也不会相信,干脆只留下吴军师张罗,我们几个跟你出去。”穆秀兰不放心杜缨娘的安全,坚持要陪她一起出去见鬼子。
杜缨娘同意了穆秀兰的提议,对吴红金嘀咕了几句,让钱书宝等人换上新四军的衣服,自己和秀兰也换上衣服,提了汉阳造直奔下山。
山下果然有许多趴在地上的鬼子,一字排开,将整座山丘围了起来,还有一排炮阵架在鬼子的身后。
“什么人的干活?”站在炮阵前的鬼子军官远远地挥刀质问。
头戴鬼子帽的翻译见他们只顾往前走,气汹汹地上前几步说:“皇军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新四军,你们敢跟皇军对着干,后果很严重,谁是领头的,赶紧向皇军认错,不然将你们炸成灰……”
“你去告诉小鬼子,俺们是新四军的特遣分队,就是来打鬼子的,凭啥说咱们冒充新四军,这是我们队长夏三虎,你问问小鬼子,看他吃没吃过我们队长的花生米。”穆秀兰一口气编了个谎,让杜缨娘很诧异。
“可得编圆啊,别弄穿帮了!”杜缨娘小声提醒穆秀兰。
“放心,我有数。”穆秀兰小声回答,学着男腔扯起一嗓子:“俺是那个下山虎一”
翻译听到这一嗓子,慌慌张张跑了回去。
“夏三虎?八嘎!”鬼子军官一惊,捏紧了指挥刀,呼地收刀回来架在翻译的脖子上,“你的撒谎!夏的在山东,已经被我们消灭!”
翻译吓得一膝跪在地上,连连解释:“川滕少佐阁下,夏山虎的游击队是被皇军消灭了,可没找到夏山虎本人的尸体。”
川滕少佐用力按了按翻译肩上的指挥刀,不许他再说下去,示意他回去,“问问他们的,什么的条件?”
翻译回头望了一眼,一脸惧色地向川滕点头领命,极不情愿地抬起双膝,起身向杜缨娘走去。
川滕见他慢腾腾的样子,举起王八盒子朝他脚下射击,吓得翻译跳起脚,踉踉跄跄向杜缨娘跑去。
“你们谁是夏三虎?皇军少佐请他去谈判。”处境已经如此,翻译抱着豁出去的心态,壮起胆子激一激面前的新四军,“你们敢不敢跟皇军谈判?”“我跟你去!”穆秀兰往前一站,要代杜缨娘前去跟鬼子谈判。
“你?”翻译上下打量了一番穆秀兰,摇摇头说:“你的不够格,川滕少佐只跟夏三虎谈。”
穆秀兰本来对汉奸就恶心,听到他一嘴鬼子腔,更是怒不可遏,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趴在地上的鬼子举起了枪。杜缨娘拉住穆秀兰,示意她不要冲动,挺身往翻译面前一横,说道:“我是夏三虎,鬼子想咋谈?”
杜缨娘小声跟钱书宝交代了两句,带上穆秀兰去见炮阵前的川滕少佐。“你的不是,我的见过夏三虎!”川滕少佐还没有等她们走近,就扬起指挥刀大叫:“欺骗皇军,良[、大大的坏!”
一队鬼子冲过来,端枪对准她们。川滕见两人没有半点敢反抗的迹象,放下军刀杵在地上,双腿叉开一个大大的八字,气势汹汹地盯着她俩,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八嘎!请西川君的干活。”
川滕少佐的话音刚落一团黑影从天而降,咚地落在川滕少佐前方。
“哟西!西川君,你的神勇无比,我的命令你,为天皇陛下消灭支!”
落在川滕面前的是一条白黄相间的军犬。
川滕仰天狂笑,他习惯在惨叫声中发泄自己的狂笑。每一次狂笑结束,西川都会叨着中国人的心脏,兴奋无比地立在他面前摇头晃脑。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竖起耳朵,闭上眼睛,一如既往的姿态。他在等惨叫声。
惨叫声始终没有叫起来。他睁开眼睛,没有他熟悉的血淋淋的心脏。西川傻愣愣地看着两个新四军,没有向前,也没有退后,还保持着刚落地的姿。
西川傻了,傻得褪去了凶悍,没有了大日本帝国军犬的神勇。
“八嘎一”西川的状态激怒了川滕,他扬起带鞘的军刀向西川劈下去。
穆秀兰大喝一声,顺手从围住她的鬼子手里夺过一支三八大盖,冲上前去架住川滕砍下去的军刀。她不是要救凶残的军犬,而是不能这样便。
“你不是叫我们来谈判的吗?为啥又放狗来害我们?”穆秀兰愤怒地喝问。
川滕懵了,这个单薄得像女人一样痩的新四军,是怎么出了士兵的包围的。
川滕毕竟久经沙场,只见他双臂前置,一粘一缠将穆秀兰手里的三八大盖掀到一边,刀鞘斜滑,军刀出鞘,顺势剁将下去。
狗头落地,腥血飞溅。他砍下去的军刀没有半点犹豫,一个猛虎转身,抽刀横扫穆秀兰,可军刀刚刚转过身来,就不由自主地脱手。
川滕的军刀飞上半空,又在空中调头落下来,重重地插在地上。
川滕傻了,傻得失去了记忆。
汉奸翻译赶紧上前,凑到川滕耳边献计,“少佐阁下英明,放他们进去谈判,然后米西米西?”
川滕的脑子一片混乱,刚才的变故真让人莫名其妙。翻译的提醒倒让他冷静下来,他收好军刀,冲杜缨娘说道:“哟西!请夏三虎的谈判。”
杜缨娘向穆秀兰丢了个眼神,示意她放随川滕进去谈判。
川滕刚转过身,西面突然枪声大作。他赶紧举起望远镜向西了望。不对,东边也有枪声,并且明显比西边猛烈。
“八嘎一夏三虎的,东边的开炮!”川滕顿时杀气腾腾,完全忽略了身后还有两个土八路,他冲身后的炮阵做了个向东开炮的手势。
不对,吴红金他们明明在西边,怎么可能跑到东边来接应呢?杜缨娘也心生意外。
杜缨娘来不及细想,伸手将两柳叶镖打向旗兵。
但为时已晚,旗兵已通过旗语发出炮击东边的指令,鬼子的小钢炮像吐琵琶籽一样,密密麻麻落在东边的山脚下。
穆秀兰赶紧向杜缨娘提议,趁鬼子慌乱冲出去,直插鬼子的营地张家祠堂救那些姑娘。
杜缨娘正有此意。她刚才下山时就向吴红金交代过,等她与穆秀兰接近鬼子炮阵,吴红金就带着大胡子营长从西边下山,吸引鬼子的注意力,她趁机绕到炮阵后面收拾炮兵,鬼子发现炮阵受到攻击,一定会折身回来救炮阵,那就给鬼子来个猫戏老鼠,不时追上去用爪子按一下老鼠的尾巴。但一定要掌握好跟鬼子的距离和节奏,他调过头来你就退,一调过头去你就追上去猛叮两口,她就会趁机直插张家大祠堂,端了鬼子的老窝。
现在鬼子炮轰的方位不是西边,鬼子的注意力完全被东边吸引,对吴红金他们构不成威胁,她决定提前插进张家大祠堂,先闹他个人仰马翻。
张家祠堂门口只有两名持枪的鬼子,左侧有一碉楼,只有一挺重机枪和两名机枪手。小鬼子显然是老兵,听到镇外枪声大作,随后炮声轰鸣,神经立即绷得很紧,凭战地经验推测,如果没有大股敌人,不会使用炮击。
杜缨娘刚刚从祠堂前冒出来,碉楼上的重机枪就“突突”起来,子弹在她前面乱蹦。杜缨娘使出小时在夔峡练成的“倒走夔门”,脚尖着地,连连后退,瞬间退后两三丈。
鬼子的机枪步步紧逼,幸好几丈开外有座小土丘,杜缨娘侧身七翻八腾,暂时躲在土丘下,密密麻麻的子弹压得她抬不起头。
几十丈外的穆秀兰为杜缨娘急得手心冒汗,鬼子的重机枪盯着小土丘打,不给杜缨娘半点喘息的机会,眼看小土丘被疯狂的子弹啃去一层要不了几分钟,小土丘将被重机枪夷为平地。
穆秀兰打光了两匣子弹,连重机枪的痒痒都没挠到一下,鬼子压根就不理她。穆秀兰跺了跺脚,决定冲出去吸引鬼子的机枪,给杜缨娘制造撤退的机会。
穆秀兰脱下身上的新四军军装,亮出耀眼的红肚兜,这样出去对鬼子的吸引力会更大些。就在她转身要冲出去的时候,突然看见田里有一头弃耕的黄牛,耕牛的主人已被枪声吓跑,黄牛受枪声惊吓本想逃跑,无奈有举头挂着,一时逃脱不了。
穆秀兰冲近黄牛,将衣服的两只袖子套在黄牛角上,耷拉下来的衣身正好蒙住黄牛的头。她用尽全力揪过黄牛,让它头对张家祠堂,挥刀割断举绳,将刀狠狠地插进牛屁股里。
黄牛嗥叫着疯狂地冲向张家大祠堂。鬼子的机枪瞬间停顿,就在这一瞬间,杜缨娘抬起了头,隐约见到一庞然大物从右侧冲向前去。
黄牛一路狂奔,吸引了鬼子的注意力。这是个好机会,杜缨娘向鬼子了。
鬼子的机着疯的黄狂。
黄牛中枪的那一瞬,碉楼上的机枪也突然哑口。杜缨娘击毙了祠堂门口的两名鬼子,碉楼上的副机枪手正要接着扫射,被杜缨娘另一只手里发出的“鸳鸯笑”取了性命。
远处的穆秀兰见杜缨娘从地上腾身跃起来,心里忍不住责怪她“不要命了,还用暗器!”
穆秀兰根本不知道“鸳鸯笑”的厉害,它是所有暗器中速度最快、距离最远的杀手锏,没有深厚的内力,休想随心所欲地使用。
杜缨娘打进张家祠堂,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几名鬼子的阻击。她藏在被鬼子改成指挥室的祠堂正房等待了好一阵,确信没有了鬼子,才走了出来。
院子里的情景让她傻了眼。到处是鬼子挖的沟沟壕壕,有些地方垒起一堵堵石墙,有些地方悬空拉扯着铁丝网,还有些地方码起了石山徒坡。
张家大祠堂在川鄂一带非常有名气,连闻名山西百年的乔家大院也未必敢与张家祠堂比大,有人曾用“一个乔家不及张家一角”来显摆张家祠堂的宏大规模,但这偌大的院子已被鬼子糟蹋得面目全非。
杜缨娘正为横七竖八的木桩不解时,穆秀兰已领了一群衣着褴褛的女子出来。她们正是那些被乡丁骗到龙溪“备选”的女子,一个个不成人样的面色告诉杜缨娘,她们已经成了传说中的鬼子慰安妇。
“快撤!”杜缨娘小声命令穆秀兰,拔腿向院外冲去。
穆秀兰叫住杜缨娘,向她报告说,另一间屋子里关着一个快死的男人,是不是一起带走。
“啥子男人?”杜缨娘有点不耐烦地问。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是抓进来的老乡吧?”穆秀兰支支吾吾地说。
杜缨娘沉默了。老实说,她来张家祠堂大闹鬼子的后院,除了解恨,就是调虎离山,为吴红金他们撤出山林制造机会,对穆秀兰救这些姑娘颇有不悦,带着一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女子撤退,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穆秀兰见杜缨娘有些迟疑,指了指面前的壕沟和乱七八糟的石壁树桩,说:“当家的是不是想把这些搞明白?带上那个男的或许有用。”
杜缨娘听她这么一说,沉默的表情松弛了一些,但没有说话,自己去几间房子扔了几颗鬼子的手雷。
穆秀兰叫上几个姑娘,进去将那个快死了的男人抬出来,让姑娘们扛了一些武器弹药,赶紧撤离张家祠堂。
炮声停止的时候,杜缨娘他们已经出了双龙镇。
吴红金与大胡子营长先期回到樱桃岭,等待与杜缨娘会合。
大胡子营长很兴奋,冲勤务兵大叫:“快给老子摆起,犒劳犒劳老子,头回整得如此痛快!”
吴红金问大胡子:“左营长想吃啥子?”
“他这阵子比吃了小石头的欢喜果还痛快!”钱书宝一副艳羡无奈的腔调说:“一枪换一块大洋,他是遇到了我们这样的猪大头,只放了103枪,打死17个小鬼子,取了咱们120块大洋,啥子小本买卖有如此大的红利?”大胡子营长听了这话,收住嬉笑,一脸尴尬,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有力的话语回击,憋得他满脸通红。
“目不是……营长不是赚了钱才高兴的,你冤枉我们营长了。”勤务兵从吴红金背后钻出来,冲钱书宝纠正道。“还不是头一回打千刀剐的小鬼子204嘛……”
大胡子营长常感激勤务兵替他说了心里话,一把拉过勤务兵搂在怀里,说:“还是小东西懂左明银的心事,我没白疼你!”
大胡子营长左明银将钱袋子往钱书宝面前一扔,慷慨激昂地说:“我左明银是个军人,当兵打仗是军人的本分,何况打的是小鬼子!今儿弟兄们高兴,跟着各位英雄亮了一回脸,这些大洋一块没有动,弟兄们都说了,打鬼子不收钱!”
钱书宝哑口无言。
左明银看看大家没话说,提高了声音冲自己的弟兄们说:“今后只要是打鬼子,弟兄们豁出命去都不收钱!”
“营长,我藏了酒在胳肢窝里!”勤务兵从腋下取出一个4、酒瓶,用袖子擦了擦瓶子上的汗渍,兴奋地递给大胡子营长。
一只小酒瓶在几十个男人手里传递,一股浓烈的酒香顿时在樱桃岭弥漫。
吴红金剑眉纵情,潇潇洒洒地淌下英雄泪。
钱书宝双手抱拳,面向几十个男人说道:“左营长,我抓钱手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现向各位兄弟赔罪!”
“哟!钱大哥也有向人赔罪的时候啊?”杜缨娘突然从树林中钻出来,吓得钱书宝一个鹞子翻身,从地上跃起。
左明银一见杜缨娘现身,话也不及说,踉踉跄跄上去跪拜在地,一腔豪迈之情流泻出来。“杜当家的,不才初闻你千手观音大名,以为是民间化传,昨晚在双龙镇初次谋面,未表敬慕之意。请饶恕在下狗眼看人低,不识真英雄。如不嫌弃,我和众兄弟愿意投在杜当家的旗下,赴汤蹈火,誓死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