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缨娘打出去的那一刻就后悔了,自己和三眺都被鬼子关在这个比铁笼子还坚固的屋子里,就算把眼前的鬼子灭了,也难得逃出去。她下意识地离开时三眺的担架,企图把鬼子的子弹往边上引。
“你的,不动!”鬼子军官声到刀到,锃亮的军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冷冷地说:“暗器伤人,大大的不光明!”
杜缨娘暗暗吃惊。鬼子军官拔刀、接暗器,均在瞬间完成。
“有话好好说!”伪军医见此情形,不知从哪儿来的胆量,冲上来插在二者之间,充当和事老,连声说:“杜小姐冷静!太君,误会……都是误会!”
杜缨娘愤怒地盯着鬼子军官,一副英勇无畏的神情。鬼子军官盯着杜缨娘不吭声,慢慢地收起了军刀。
鬼子军官的眼神勾起杜缨娘的记忆。她不由自主地移开眼睛,盯了一下鬼子军官拿刀的手,目卩双白手套……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什么都没有想起来,眨了眨眼,转身回到时三眺的担架边。
“他们的,留下!”鬼子军官指着时三眺和抓来的军医对鬼子兵说,又指了指杜缨娘,“她的带走!”
“敢!”杜缨娘横在时三眺的担架前,“你敢把我带走,我现在就跟他同归于尽!”杜缨娘说着,左右两手各持一块木屑,一块对着自己,一块对准时三眺的心窝。
小鬼子叫着嚷着拉起枪栓,齐刷刷地对准杜缨娘。
“八嘎!”鬼子军官示意他们把枪放下,向杜缨娘靠近两步,说:“哟统统地带走!”
鬼子兵给杜缨娘戴了脚镣,抬起时三眺,走出了那间牢实的小屋。
鬼子将他们押上一辆封闭的军用囚车。一名鬼子军官安排了两名军医护理时三眺,两名鬼子兵负责警戒,自己也钻进了车厢。他坐在杜缨娘斜对面,两眼盯着杜缨娘,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告诉她:“有我在,你得老老实实!”一辆军用卡车载着十多名鬼子在前面开路,囚车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后面。
车厢里开了一盏很小的车载灯,十分昏暗,颠颠簸簸中相互看不清彼此的面孔。
鬼子军官双手撑着军刀,直挺挺地坐在那里,任囚车颠簸,他的身子始终保持如初的姿势,不像两名鬼子兵目卩样摇摇晃晃。
杜缨娘坐在车厢的右侧,被两个鬼子兵一人牵一只手夹在中间。本来,以她的内力,要挣脱两名鬼子的纠缠也不是难事。但鬼子靠得太近,扭得很紧,无法发力。
鬼子军官闭着眼睛像一块石头矗立在对面,对杜缨娘无动于衷。
杜缨娘突然冲鬼子军官大叫:“我跑不了,叫你的两个畜生离我远点!”
鬼子军官微睁眼睛,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八嘎!”
“嗨!”两名鬼子兵立即松开杜缨娘,向两边挪出了半尺距离。
杜缨娘抖顺了头发,抬眼看看担架上的时三眺。两名鬼子军医不时用听诊器听脉。从鬼子军官的神态看,时三眺暂时没有什么危险。
“你要带我们去哪里?”杜缨娘冲着鬼子军官问。
鬼子军官没有做声,仍然直挺挺地坐在那里。杜缨娘的两只眼睛不依不饶,死死地盯着他。
囚车摇晃得越来越凶,鬼子兵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抓住车厢里的铁栅栏。一直挺立不动的鬼子军官也在剧烈的颠簸中晃动了几下身体,杜缨娘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他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粒。
“我的大日本皇军宪兵队,送你的去阳城!”鬼子军官终于说话了。杜缨娘没有再问,索性像他目卩样闭上眼睛,进人一种无我无他的状态。
杜缨娘在心里寻找昨晚的破绽。
武子峰向来办事谨慎,住进棺材铺后,他翻墙上房看了几遍。她还不放心,又亲自查看了一遍,基本没有疏漏。
鬼子究竟从哪里钻进了棺材铺?是谁告了密,难道是棺材铺的老板?不会是他,连武子峰都不知道,棺材铺的刘老板正是时三眺最隐秘的三大堂主之一。他不像其他几个驻外堂主那样,人在某一个地方,却在山寨里有自己的位子,由武子峰与他们联系,专为山里筹集粮草和财物,或做一方眼线。安排刘老板在离山寨一百多里外的孔都城开棺材铺,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前晚,时三眺将这些告诉她时,她还埋怨,干嘛要说这些不吉不利的。他说这些都是大事,万一遭到不测就可能带进棺材里。
杜缨娘想了好一阵也没有想明白,昨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轰”地一声巨响,囚车突然刹住。坐在最后一排的伪军医被惯性弹了起来,飞过鬼子兵的头顶,撞在车顶上,又重重地落在摆放担架的位置。好在担架上的时三眺被簸出了担架外,不然,准会压在他身上。杜缨娘扑过去,试图护住时三眺,两名鬼子兵企图拦住她,被她左右两拳打飞。奇怪的是,端坐在那里的鬼子军官仍然纹丝不动。
囚车一刹住就断了气,车外跟着就响起枪声,不时打在车厢上。杜缨娘以为是武子峰到了,深吸一口气,随时准备接应。就在她把时三眺托在手臂上时,囚车后门打开了,门口的一名鬼子端起枪,还来不及开枪就中。
鬼子军官仍旧闭目端坐,一声不吭。
囚车里的鬼子严阵以待,鬼子重新将杜缨娘挟持住,两名鬼子军医猫下身去挡住了时三眺。
车外的枪声时密时稀。杜缨娘以为是武子峰他们占据了有利地形,她又琢磨着如何在车厢里策应武子峰。
杜缨娘向伪军医递了个眼色,提醒他注意保护好自己。毕竟是他救了时三眺,还需要他为时三眺疗伤。
杜缨娘使出小擒拿,双肘一拉一张击中两名挟持她的鬼子。伪军医乘机从鬼子手中夺下枪,手指迅即搭在枪机上。
“好快的手法!”杜缨娘心中一惊,“他还有这一手绝活。”
伪军医手中的枪响了,击中门口的鬼子兵。
枪声突然停了,杜缨娘傻了眼,但见一道白光划过,伪军医的脖子立即现出一道血痕,倒下去时身首搬家。鬼子军官的军刀终于发威了。
“畜生!”杜缨娘被眼前的一幕激怒了。她不顾一切地扑向鬼子军官。就在这时,鬼子军官的军刀和刀鞘各自飞向守在门口的两名鬼子,他一只手接住杜缨娘的泰山压顶,另一只手拧住一名鬼子军医的脑袋,用力一扭,鬼子军医断了气,另一名鬼子军医吓得不敢动弹。
杜缨娘被突然发生的变故弄懵了,她根本没有想到鬼子军官会杀掉自己的部下。
“缨娘,快带上他们走!”凭空冒出这样一句话来,让杜缨娘一怔。她透过车尾的门,没看见武子峰的身影。车厢里除了鬼子军官和鬼子军医,就只有自己和时三眺是活口。估计这话是从鬼子军官嘴里蹦出来的,正要证实,鬼子军官一把推开她,钻出了囚车。
杜缨娘也跟着下车,鬼子军官见她跟来,不等落地,反手一招“仙人画饼”,斩断了她手上的镣铐。如此干净利落的剑法,杜缨娘大为吃惊。
“你究竟是谁?”杜缨娘戴着脚镣站在鬼子军官的背后厉声问道。
鬼子军官慢慢转过身来,摘下头上的帽子,两眼直视杜缨娘。停顿了一下说:“这里只剩一个日本人了,你可以把他带走,为他疗伤。”
“岳如飞?”杜缨娘惊呼声中已经一跃而起,戴着脚镣的双脚张到能张开的程度,整个身体朝岳如飞直射而去。这架势分明是在拼命。
岳如飞没有想到杜缨娘会不顾生死。这一招看似简单,要躲容易,出招置对方于死地更容易,但若躲避和出招都会让杜缨娘陈尸在地。她分明吃准了他的心态,要看岳如飞到底想不想要她的命。
岳如飞正要出言阻止,杜缨娘的双脚已经接近他的面门。他双臂一举,挡住了脚镣锁喉,双臂一张,顺势仰倒下去,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落地的杜缨娘,接着就地一滚,化解了剪刀腿的纠缠。紧接着一个鹞子翻身,向一边弹出去。翻身中,他手中的军刀砍断了杜缨娘腿上的铁镣。
“听我说完了再打!”岳如飞跳出一丈开外,捡起地上伪军医的头颅扔到她面前,说:“你们上当了,刚死的保安团军医不是我手下,是小鬼子。刚才救你们的人,都是我在江湖上的兄弟!”
杜缨娘放眼一看,的确不见武子峰,也没有一个四方寨的兄弟,围在外面的人都身穿布衣,腰扎练功带。
“狗汉奸!不稀罕你假惺惺,我今天要为大师伯清理门户!”杜缨娘当然不相信岳如飞说的这些鬼话。
岳如飞转身冲进囚车里,杜缨娘跟着冲过去想拦住他,嘴里骂道:“有种跟我打,敢动三眺,决不饶你!”
杜缨娘刚冲到囚车门口,一片绿光冲她面门扑来,她没有侧身躲避,只用两根手指就轻松夹住。
岳如飞打过来的不是暗器,只是一个绿皮封面的小本子。杜缨娘打开一看,是鬼子的军官证,再看看地上那颗头颅,岳如飞杀死的伪军医果真是个鬼子军官。
“他是日本宪兵队长小泽一郎,我这个保安团长是他们临时安排的。时总架杆手里的东西已经被他拿到,他是要送你们去阳城邀功。”
岳如飞说着话,又从囚车里钻出来,看了杜缨娘一眼,一闪身跃人路边的庄稼地里,只听到他在说:“你们在日本人那里已经没有用处了,用完那个日本军医就把他杀了……”
了,了来。
听岳如飞这话,他就是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保安团长。那个宪兵队长为何乔装成伪军医,等着宴大彪去把他当军医抓来给时三眺治伤。岳如飞刚才还说,时三眺手里的东西已被他拿到,是什么东西重要得让鬼子几百里追杀。鬼子追杀他们,伪军也在追杀他们,可他们都是明伙执杖的追杀。应该还有一伙暗追的人,他们虽然只露了一回头,但他们的行事手段远比鬼子高明。
她断定那晚前来偷袭的不是宪兵队长带人干的,不是他又会是谁,岳如飞为什么要救他们。刚才那些人撤退的身法,肯定是武林中人。可这些人善于用枪,没有使用过暗器……
车厢里传来一声惨叫,接着从里面飞出一团白里透红的东西。
“糟糕!中了岳如飞的调虎离山计。”杜缨娘折身向囚车跑去,定眼看那颗飞出来的脑袋,就是那个鬼子军医。
“三眺!你要干啥?”她估计是时三眺醒来将鬼子军医杀了。正要钻进囚车,背后一股劲风袭来。
杜缨娘不只是使用暗器的高手,听音辨器也是一流。凭呼呼而来的风声,她断定是用强弩发射的“五寸蛇”。这种箭又叫双头蛇,只有五寸长,箭头如蛇头,嘴里吐着红红的信子。信子上有倒钩,都浸了蛇毒,人中箭后在三步之内身亡。箭身如蛇身,两头细中间粗,装在弩枪上发射,速度快且准确度高。关键是不得阻挡,一遇阻挡,五寸蛇箭身就会立断数截,恰如用刀破下蛇头,蛇头会顺着刀柄蹦起来咬人,“五寸蛇”的箭身从中一断,就会变成两个蛇头,分左右直袭挡箭者的两侧。
过去江湖上没有这种“五寸蛇”,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发明的。据说是日本鬼子占领东三省后,有一次受到抗联的袭击才出现的,使用者还留下布条,上面写着“打鬼子就用五寸蛇”。这是前来投靠时三眺的东北虎刘冲跟杜缨娘切磋暗器时讲的,她后来根据东北虎的描述做了一套,威力极大。因为使用者要平端强弩向对手发射,所以它也算不上暗器。
“五寸蛇”直扑杜缨娘,她想转身已经来不及了。不能躲,也不能挡,情形万分危急。她不得不打出藏在身上唯一的救命鸳鸯。杜缨娘在研究“五寸蛇”时,就发现自己的独门暗器“鸳鸯笑”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鸳鸯笑”成对发出去,它们可以在空中相互追寻发出笑声,如果单只发出去,它扑向目标时不像其他暗器直击其身,而是缠缠绵绵以柔克刚。果然,杜缨娘的这只鸳鸯笑刚从手里飞出去,迎头就跟“五寸蛇”缠绵上了,“五寸蛇”在与“鸳鸯笑”亲昵时,准度发生了偏离,从她的肩头擦过。
车厢里又是一声惨叫,接着一个人影飞出来,往岳如飞刚才消失的庄稼里一钻就不见了。
杜缨娘不顾一切飞身钻进车厢。担架上没有时三眺,她抓起一具着军装的尸体,看也不看扔了出去,又抓起一具扔了出去。
她一连抓起三具尸体扔出了车厢,这才发现身着对襟布衣的时三眺。
“三眺!你……”杜缨娘扑上去一把将他搂起,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脸贴上,却贴了个空,松臂看时,竟然不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杜缨娘“啊!”地一声将无头的时三眺丢下,双眼瞪得暴圆,张开两手,像盲人一样抖抖索索在身边摸索,嘴里哆嗦着:“你在哪!三眺,在哪啊?”
“三眺!你在哪啊一”
杜缨娘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叫,划破荒野,惊飞野鸟,力透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