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夜!孔都城夜色深沉。
武子峰在距保安团不到五百米的刘记棺材铺租到了三间房,随行的弟兄们翻墙的翻墙,钻洞的钻洞,陆陆续续进了棺材铺。只有时三眺和军医是装在棺材里,由木匠伙计送进棺材铺。
离保安团越近的地方,居民越少。很少有人开店做生意,稀少的店铺都关了门,几百米的街面冷冷清清。
“刘记棺材铺”的老板之所以敢把铺子开在这里,就因为它是棺材铺,阴气重,保安团的官兵都忌讳上这里来。
“不管你们是谁,住在我这里,只管放心大胆睡觉!”棺材铺的刘老板神采飞扬地说:“皇军……不……小日本!也只在孔都城沦陷那天进来过。一进来,就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小鬼子天不怕地不怕,见了钟馗和无常还是怕得要死!”
武子峰又多给了刘老板十个银元,拧着他的耳朵说:“我们先住着,该加钱的时候不会少半个子儿,你得替我多长只眼!”
宴大彪很郁闷。武子峰规定白天晚上都不能出去,他想跟武子峰讨个商量,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说:“弟兄们躺在那里吃了睡,睡了吃,还不把人憋闷死。能不能有点松动,隔一两个时辰放个把弟兄出去喝口风?”
“你就忍忍吧,总架杆治伤要紧!”武子峰不等宴大彪说完就断了他的念想。他知道宴大彪好那一口,都有好几个月未沾女人腥了,又动了恻隐之心,声跟他说:“回了四方寨,我请你那相好的来寨子伺候你十天半个月,也让你白天晚上不出屋,看你憋闷不?”
“嘿嘿!目卩不是搂着一坨嫩皮细肉嘛,哪来憋闷?”宴大彪此时完全没有了打斗场上的粗鲁,甚至有点儿油腔滑调,跟武子峰耍黏乎,“你就闭上一只眼,让我出去消消火,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
武子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张开了嘴,却没有说出话来,摇摇头出去了。宴大彪明白,武子峰已经网开一面了。看把他乐的,冲自己打了两耳光。
武子峰把时三眺和杜缨娘安顿在棺材铺后院最南边的一间屋子,伪军医在隔壁与自己住,便于他随时过去察看时三眺的伤势。宴大彪与獐子和蚂蚱几个弟兄住在铺头,此处可守三面来犯,凭一人一枪也可以顶上一子。
武子峰安排好岗哨,又察看了一遍周边的地形。
吃了晚饭,杜缨娘让伪军医为时三眺换药。伪军医打开时三眺的伤口,脸色一沉,用镊子在伤口边缘一压,顿时冒出脓水来。伪军医松了口气:“还好,只是表皮创伤感染,得赶紧弄点阿莫西林消炎。”
武子峰知道阿莫西林一类的消炎药,不仅在沦陷区是禁药,就是在国统区也属于看得紧的稀有药品,现在要弄到这类药,除非又去保安团抢药。可是,再去抢药恐怕没有抢军医那么顺利了。
“你能不能确定保安团有这种药?”杜缨娘焦急地问。“孔都城找得到,但保安团没有这种药,要有,昨天也就带过来了。”
“哪有?”
“鬼子的宪兵队应该有,我们保安团平常使用,只要向长官申请,他就安排人去宪兵队拿药。”
“宪兵队的药库在哪?”武子峰问。
伪军医摇头说他没有去取过药。想了想又告诉武子峰,他曾听到一个取药回来的医生埋怨过,去宪兵队长官部取药,小鬼子连裤衩儿都要脱下来看个清楚。他若有所悟地说:“我估计,这类药不会放在库房里,成是存放在长官部。”
“着眺,我去药!”
武子峰向前跨出一步,抢下杜缨娘手中的家伙。轻声说:“你不能离没,开,我去就行,照顾好总架杆!”
武子峰走时一再叮嘱宴大彪的弟兄们多留点神。他有点后悔放宴大彪出去喝花酒。
武子峰走后,军医让杜缨娘烧了盐开水,配合他把时三眺的伤口部位洗一下,以减缓伤口感染。
杜缨娘学着军医的样子,用棉球棒蘸盐水,将伤口外沿的血痂一点一滴洗去。忙得满头大汗。
“有情况!”小石头急匆匆地闯进来,“嫂子!我们被二鬼子包围了,你看咋办?”
杜缨娘一愣,把棉球棒交给军医,提了驳壳枪随小石头冲到前面那间子。
“嫂子快看,外面黑压压的二鬼子,你说咋打?我们听嫂子的!”
蚂蚱已将随身携带的“欢喜果”掏出来,摆放在地上。“欢喜果”是小石头自制的手雷,爆炸力没有美式地瓜强,但它爆炸时会发出嘻嘻呵呵的声音,铅片之中夹杂着油星,着物即燃,溅到人的皮肤上巴到烫,杀伤力非同小可。这是小石头跟着时三眺打鬼子时,捡回来一个美式哑手雷,鼓捣了将近一个月,弄出来的杀手锏。时三眺为此教他“鸳鸯笑”的暗器功夫,算是最原始的科技进步奖。
“先喂一阵欢喜果,把他们堵在铺外,我带总架杆撤,你们随后跟上!”杜缨娘胸有成竹,举枪击毙挎短枪的伪军官。
小石头把“欢喜果”扔进兵多的地方,一边扔一边喊:“一帮龟孙子,爷爷让你欢喜一阵子!”
杜缨娘见对方大乱,忙转身回去转移时三眺。
屋里的情景让她傻了眼,伪军医让人绑着,嘴里塞了白布,一群头戴钢盔,身穿黑背,手端狙击枪的蒙面士兵立在那里,正等着她落网。
杜缨娘本能地抬枪,“突突突!”过来两梭子,打得她身边的门框直飞木屑。
“乖乖的不动!”蒙面士兵往两边一闪,露出他们身后的时三眺。他毫无知觉地熟睡在炕头上。
“知道你有一手漂亮的暗器功夫,但是你再快也快不过皇军特种兵的子弹!只要乖乖的不动,我们还可以合作!”从蒙面士兵身后走出一个保安团的军官,他说话阴阳怪气,但从他说话的口音和气力判断,也是练家子。
保安团军官上下打量她几眼,突然一抬手,三只袖箭飞出,直冲杜缨娘面门才来。
杜缨娘侧身躲过三支袖箭,箭头没人她身后的门板里。她心中大惊:“此人内力了得!”
“好身法!有资格跟我到保安团谈谈条件。”军官一挥手,冲出两个蒙面士兵,抓住杜缨娘的胳膊,死死地绑住她的左右手。
獐子和蚂蚱一边骂着粗话,一边狠狠地扔“欢喜果”。几个弟兄一阵猛打,把保安团的士兵牢牢压住,在地上不敢扬头。
小石头以为杜缨娘带着总架杆撤出了棺材铺,赶紧扔出几颗“欢喜果”,大叫一声:“兄弟们,撤!”
武子峰刚刚潜人城东的宪兵队营地,“欢喜果”的爆炸声告诉他,棺材铺出了事。随即,宪兵团的警报疯叫起来,营房里的鬼子蜂拥而出。“糟糕!”武子峰折身撤出宪兵队,直扑孔都城南。
孔都城坐南朝北,倚山而建,三面城墙与南山相接。人住棺材铺之前,武子峰给弟兄们交代过,一旦发生情况,就从城南撤出直插南山。那里没有公路,鬼子的摩托车上不去。
小石头带着兄弟们按照武子峰预先的安排,迅速撤出棺材铺,向城南逃去。
武子峰从宪兵队出来,使出“履云步”直奔南山,很快就到了山腰的倒拐子坡,在人口处打出一对“鸳鸯笑”。
不一会儿,山上传来“鸳鸯笑”的回应。武子峰侧耳细听,“鸳鸯笑”劲头不足,笑声不畅,判定是小石头发出的。他心头一沉,施展“履云步”向山头追去。
小石头听到“鸳鸯笑”,以为是杜缨娘带着总架杆到了南山,赶紧往山上跑去。他没有武子峰那样的功力,辨别不出是谁发出的“鸳鸯笑”。上到山腰,见是武子峰,不是总架杆,差点哭出声来。
獐子和蚂蚱等几个兄弟也相继赶来会合,都说没有找到总架杆留下的标记。
杜缨娘既没有留下标记,也没有用“鸳鸯笑”回应,武子峰断定他们遇到了麻烦,恶狠狠地冲大伙下了命令:“下山!就是把孔都城剥层皮也得给我把总架杆找到!”
下山途中,他们遇到了正急着上山的宴大彪。武子峰没等他走近,扬手给了他一块土疙瘩,打在他的右膝盖上,宴大彪“哎哟”一声扑倒在地。
“格老子……”宴大彪爬起来正要骂人,武子峰飞身上前,一把将他起来,气得不知如何骂他,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宴大彪自知理亏,捂住脸未敢还手,忙问:“总架杆在哪?他们咋样了!”
獐子和蚂蚱是宴大彪直接管理的兄弟,见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也是气愤。4、石头闪身过去,懒得理他,只管下山。
天已大亮,武子峰一行赶回棺材铺查看动静。这条街本来就萧条,经过昨晚的折腾,连仅有的几家铺面都紧闭店1。棺材铺虽然敞开大门,但那是小石头他们昨晚离去时的样子,店铺老板和伙计都不知去向。
他们分头潜伏在棺材铺附近观察周围的动向,没有发现可疑行人。武子峰当即与宴大彪分工,由宴大彪和几个兄弟继续监视动静,自己和小石头去保安团踩盘子,回来商议如何营救总架杆。
宴大彪有些担,人家没有将他们一网打尽,现在赶去救人,正好钻进笼子里。一旦暴露,不仅打草惊蛇,反而会威胁时三眺的安危。
小石头坚持要去,边走边说:“总架杆落在这帮王八龟孙子手里才是危险,、鬼子的老虎窝都闯了,还怕保安团的老鼠窝?”
武子峰让、石头扮成担担客来到保安团附近,寻找机会混进去。
保安团异常地平静。营门口的两个哨兵斜挎长枪,无精打采地走来走去,堑壕后面的两名机枪手也打着吨。
武子峰心里犯疑,这种情形多为外紧内松的假象,他提醒小石头小心有诈,进去只管卖货,只需要看看司令部门口有没有加岗加哨,操场上有多少二鬼子活动就行了。
小石头瞅准一群兵从营区往外走,挑着担担迎上去,趁机进了营区。
大约半个时辰,小石头挑着空货担出了营区。他向武子峰报告说,里面比外面还要松,司令部门口一个岗哨都没有,团长在操场上跟很多兵争一个“皮瓜”,抢得汗滚尿流的。小石头问道:“二鬼子说他们团长就好那口,目叫啥?啥球?”
“篮球!”武子峰大惑不解难道总架杆不是保安团抓走的?不是他们又是谁呢?
“肯定是二鬼子捣鬼!我再进去把旮旮角角都给他翻一遍。”小石头说着又要进去,被武子峰按住。
“总架杆如果落人二鬼子之手,暂时不会有太大危险,他身边有医生,还有嫂子可以照顾他。”武子峰决定先回棺材铺与宴大彪会面后再行计议。
杜缨娘被鬼子蒙上眼罩推上了机动车,经过一阵颠簸,车停了下来。她又被人挟持着走了一段路,然后走进了一间房屋。有人为她揭下了眼罩,还没等她看清是谁,这人出去就把门锁上了。
昏暗的灯光下,杜缨娘看到时三眺和伪军医都在。这是一间颇为温馨的房间,房间的结构和摆设与当年在阳城地下室发现岳如飞跟鬼子勾结的环境颇为相似。
时三眺还处于昏迷中,她急忙问伪军医能不能想办法让时三眺醒来。戴着手铐的伪军医过来看了看,摇摇头说:“麻药期还没有过,但病人很虚弱,得想办法给病人输血用药,不然会有危险。”
房门紧关着,杜缨娘一边喊来人,一边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擂门,根本没有人理会。
杜缨娘又急又气,双臂紧贴双肋,腰臀下沉,丹田聚气,一声猛喝,手铐上的铁链“咔嚓”一声绷断。脱缰的杜缨娘一阵手舞足蹈,把那扇木门砸了个稀烂。
可木门外面还有一道铁门,无论杜缨娘怎么敲打都纹丝不动,也没有人理。
伪军医走过来把瘫软在地上的杜缨娘扶起,让她坐在时三眺的担架边。看着昏睡不醒的时三眺,无助和恐惧袭上杜缨娘的心头,她再也忍不住,扑在时三眺的枕头边“呜呜”地哭起来。
杜缨娘哭着哭着,突然感觉到时三眺的头动了一下。她撑起身来,看见时三眺正翘动嘴唇,舔着嘴角的泪水。
时三眺吃力地睁大眼睛看着她,张了一下嘴想说话,最终没有气力说出来。他坚毅的眼神在杜缨娘的胸前停顿了一下,很快又滑落下去,无奈地合上了双眼。
“医生,快看看三眺咋的啦?”急傻了的杜缨娘一把拽住伪军医,拖到担架前,催他看看时三眺。
伪军医把手伸到时三眺耳根下的颈动脉处,慌叫:“快!快来人!病人休克了,快救人……”
门“呕啷”一声打开了,一群端着枪的鬼子冲进来,“呕啷”一声又将门关上。从鬼子兵里走出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来,对时三眺进行急救。
两名鬼子军医忙活了一阵,终于直起腰来,转身向后“嗨!”了一声。杜缨娘这才注意到,还有个鬼子军官站在鬼子兵中,他向鬼子军医扬扬手,吐出两个字:“下去!”
杜缨娘见此情形,脑子一热,把手伸向腰间,暗器袋是空的。顺手从地上拾起一块木屑,把木屑当暗器射向鬼子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