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萍儿抬脚进了内阁,扑面清香。
一曲既停,房内之人蓦然回首,樱唇微抿,清风吹响了遍地的蓝雪花。青色遮帘下,女子的双眸格外温柔。
“萍儿,我刚刚找出了一本南姑姑的曲谱。这曲子,像是她曾经弹给心爱男子的那一首呢。”女子声音静婉,像是泠泠的溪水,又像是春风吹走了柳絮般,叫人一听,便是什么忧绪也消失了。
“嘻,南师父的琴技我无缘一闻,不过姑娘弹出来得也是世上少有的好听。”萍儿温了温竹案上的紫砂壶,侧脸瞧着窗前的人儿。
“萍儿,南姑姑的琴艺,不知比我好上多少倍呢。”女子微微一笑,“真是好久,都没听到她的琴声了,不知道她可曾找到她的爱侣。”
“姑娘,南师父可是两月来一次信呢,算日子,就快到了。你呀,就等着她的小青鸟好啦。”女子闻言,玉指又抚上了凉弦。
萍儿端着茶案轻放在纱帘旁的小桌上。稍待片刻,又道:“姑娘,刚才门外来了位公子,说是有要紧的事同你商量。”
女子星眸一闪,拨起一根弦来,问道:“红泥坞很少有人来的......他可曾说是何事?”
萍儿道:“他说是他师父让他来什么‘络云山庄’,拜见一位姓‘范’的前辈。我以为他找错了地方,可是他怎么都不走。”
女子嘴角微扬,道:“他师父又是什么人啊?”
萍儿道:“好像是什么太乙山的掌门,挺有来头的。”
女子停弦,心头一虑,低声道:“太乙山......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萍儿缓步靠近了些,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女子恍然回神过来,叹了口气。“没什么。对了,他说他找‘络云山庄’而寻到这里,这其中应该有些误会吧。我自小被南姑姑带到这里照料,南姑姑走后,就将芳水阁交给了我。这些年也很少有人提起。”
萍儿又道:“对呀。但是看他的样子......应该不像说谎,说不定他要找的人南师父认识呢。”
女子长睫舒展,浅浅一笑。黄昏的金辉,剪出好看的弧影。
萍儿皓齿一排,道:“不过姑娘,那位公子可是一表人才。他拿着把剑,应该是个潇洒的侠客,谦虚有礼,还真是个俊朗的男子呢。”
女子玉指续弹,道:“南姑姑可是叮嘱过我的,不能随意见外人。既然我们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人,就请他离开吧。”
萍儿一撅小嘴:“啊......姑娘都不见见人家,就赶他走了。他在门外都等了好长时间了呢......”
女子樱唇微启,笑道:“呵,我们的萍儿难不成是看上人家了?”
萍儿杏目一睁,红着脸道:“我只不过看他......哎呀,好了嘛,我回了他就是,姑娘可别再那萍儿说笑了。”
女子嘴角一扬,低眸看着琴。纱帘缱绻着香雾,愈来愈淡。
“阁主不肯见在下?”殷雪丹听人说来,有些思虑。
“公子,真是对不住。我家主人今日不想见外人,”萍儿致礼道,“而且她并不认识你们太乙山的人,可能这之中有什么差错。公子倒不如回去再请教一下你的师父,说不定会有个结果。”
殷雪丹看日色渐晚,在这边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这芳水阁与络云山庄的联系,本想询问下阁主,可也无计。还是先回山禀明师父为好。
“如此,打扰了,在下告辞。”殷雪丹执剑相别,遂抬步离开。
萍儿见人的背影远去,惜叹几声,便也回头进了屋门。
殷雪丹自湖心庄而出,思绪烦扰,未复平静。来时并未听说络云山庄易主一事,可毕竟也是前朝遗宅,范氏既不得器重,或许早已另觅宝地安养生息。至于这“芳水阁”倒应与范氏有些关联,一时也见不到阁主,自是无法弄明白。这阁主不知是何人物?竟有名分控制这络云山庄,不过那首曲子悠远绵长,意味极妙,这阁主性情高雅,并非是什么俗世富主罢。只是范氏后人行踪尽失,六壬奇法之能也是空闻。
云霞愈见稠密,山角处隐约有淡紫色的光辉,湖心处显得空蒙。眼下还是先回城中落脚,明日一早回山。殷雪丹想罢,便疾步回到来时小径上取马。径离湖岸不到几丈,只觉额前一阵凌风扑过,有些刺痛,双眸中有些戒备的神色,两只黑珠左探右瞧。树上几只鸟雀似是被什么一惊,纷纷振翅而飞。殷雪丹感觉四周有些不对劲,忽而腾身而跃,隐到路旁的山岩处。湖边红鬃马儿双蹄连踏,隐囔几声,俄而果见三个人影一落,直逼在马儿跟前。
那三人密发高鼻,铜色皮肤,耳带环坠;皆着褐色驼袍,黑皮长靴,颈上围一毛帛,不似中土装扮。只见一人注视着马儿,眼中有些慈蔼,双手张开,巨擘一立,指向马儿,其余四指挥动着,好像在示意马儿什么。少顷,马儿竟安静下来,双蹄一跪,敬畏地伏在岸边。殷雪丹远见,不觉有些惊诧。
“既然有马,看来应该是这。”那人收了手,轻声道。
“等一下,我看此地有些蹊跷,这马距那屋宅有十丈多远,不知是不是有埋伏。要不要先等头儿来?”另一人道。
“不必。信鹰已传,头儿眼下接了少主的任务,要晚些才能到。此地少有人来,我们潜身而入,不会被人发现。”
“那臭婆娘还真是厉害,竟然逃到这里来了,还真是掘地三尺。”一人道,语中似显嗔怒。
“行了,现在要尽快找到那婆娘,谨防有诈,一定要小心行事。”
四周的风声更加凌厉了些,树叶泠泠作响。殷雪丹看这三人腰间皆佩戴刀器,身份不明,似是准备潜入山庄,来者不善啊。只见几人又私语了些什么,互相点头示意。几人欲前行到湖心庄,殷雪丹看情景不妙,轻身跟在后面,趁人未注意时,已跃到另一棵树上。尾后一名派头右耳一动,往后偷瞄一眼,只见一片柳叶落到地上,静寂无声。
前面的人往后看了这人一眼,少顷回头继续前行,嘴角爬上一丝阴笑。手中,不时闪着殷红色的锋芒,风中掺杂了少许器物的刺音。殷雪丹并未觉察,继续潜踪。蓦地,最前面的派头一个回身,其速之疾,目不回闪,只听“歘歘歘”几声,面前径直冲来四个尖利银镖!
殷雪丹剑眉一皱,执剑挡了几个,遂腾身向后翻去。只是双脚也才着地,眼前又直逼来几个,殷雪丹腿脚利落,手中剑来回击打,才将这些利器“收服”,殷雪丹向前一瞥,拿剑撑住地面,一个前翻,长指一夹,紧紧将最后一个握在手心。眼前三人皆拔出弯刀来,半倾微蹲,看着来人。殷雪丹铺开手掌,手心中,躺着一只银身弯镖,镖刃锋利,边缘有一圈暗红色的纹理,有些奇异。
殷雪丹看这暗器并非像江湖中常使得的,这几人来历定非同寻常。
扔镖的那个派头示意那两人退后,向殷雪丹走近了几步。他右脸颊连着嘴角胡渣处有一道明显的疤痕,宽额厚唇,有些阴厉。“阁下悄声跟在人后面,太过无礼,不知有何见教啊。”
“几位是来庄中拜见庄住的?”殷雪丹道。
那“疤头”缓缓道:“你是庄中之人?”
殷雪丹道:“不是。”
“那你为何阻我们道路?”
“不敢。在下只是一个江湖人,途经于此,见三位穿着打扮不像我们中原人士,不免有些好奇罢了,”殷雪丹又瞥了一眼弯镖,随即疾手抛向面前之人,又执剑谦礼,“恕在下唐突。”
那“疤头”伸手一握,又低声笑道:“阁下既是途经此地,想必应知道那湖心山庄的底细吧。不知阁下与那庄中之人有何关系?”
殷雪丹一顿,笑道:“看来几位也对此地一概不知。甚是惭愧,在下也是刚到此地拜见庄主,庄主闭门不见,意惜未曾谋面。”
“疤头”眸中暗虑,道:“原来阁下已到过门前......如此,这红鬃马应是阁下的喽?”
殷雪丹道:“方才我的马儿受了些惊吓,无意叨扰到三位,还望见谅。不过看几位对驯马之法甚是上手,不知从何习来?”
那派头喉口阴笑了一声,转而看了看身旁的人,又道:“阁下尾随其后,就是来打听我等身份的?”
殷雪丹沉声道:“诸位远道而来,怕也不是来跟在下谈笑风生的。”
身旁那人对这“疤头”轻语道:“大哥,这小子看来是故意拖住我们,我们可不能跟他闲耗,若是被那臭婆娘发现了,趁机溜了怎么办?”另一人也道:“是啊大哥,我们此行要避人耳目,把他蒙过去就是。”“疤头”听这,心头一番计较,
殷雪丹凝目瞧着他,半晌道:“三位这天色不早了,三位想要进庄,恐是无计。若还急着落脚,不如回头与在下一并到城中客栈。”
只见那“疤头”一笑,缓缓道:“......既然如此,便烦劳阁下了。”“疤头”给身旁两人示意一番,走向殷雪丹,“那请带路吧。”殷雪丹见这“疤头”言语轻佻,眉目暗含两丝戾气,已然生了防备。
殷雪丹走到马跟前,欲要解绳。猛然觉察背后旋来一股气流,那力道十分猛烈,殷雪丹趁势执剑勾住马缰绳。只见那锋流一过,缰绳一断,马儿前蹄惊起,冲回后路跑远了。殷雪丹一个机灵跃过去,还好警觉,不然这一刀挥过来,只怕是性命难保。
“疤头”身后两个派头趁机向前溜了去,殷雪丹叫了一声“不好——”,这声东击西,出其不意倒才让殷雪丹摸个透。殷雪丹欲要追去,只见这“疤头”挡在跟前,一把弯月金刀临风而啸,好不锋利。
“阁下,我等有急事要办,望你莫多管闲事。否则,别怪我得罪了。”
殷雪丹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来红泥坞生事!”
那“疤头”笑道:“我的确不是中原人,对这山庄也不太清楚。只是我等身负任务,前来拿个人回去。”
殷雪丹疑道:“何人?”
“你不必知道。”
殷雪丹料到这行人别有用心,那山庄之中自己连半只脚也没踏进去,只见了个女童萍儿,方才有听他们说要抓个“婆娘”,那称“芳水阁阁主”的莫非是个女老前辈?这些人动刀枪惯了的,怎能眼看着他们欺负老弱女流?殷雪丹一下横心,拔出剑来。
“看来,你非要管此闲事?”“疤头”道。
“我虽未与庄主谋面,但只看你们偷袭山庄,小人行径,在下决不会坐视不管。”没等殷雪丹言尽,便只一刀劈了过来。那“疤头”一身蛮力怪异得很,着装打扮,莫非是大漠塞外之族?殷雪丹欲想着,又“蹭蹭”回了他两剑,殷雪丹剑招甚是灵活,本以为偏是这汉子的死门,可是没想到这刀法也很机警。斗了三个回合,那“疤头”是不耐烦了,眼中爆出火花,喊道:“小子,看刀!”
殷雪丹觉那两个人应该快到山庄了,决不能纠缠下去,眼下正是个机会。想罢,殷雪丹右手之剑一翻,脚下换了步法,向刀这边袭来。那“疤头”只顾砍上去,却见那小子回身一转,在他四周绕起圈子来,瞬时间,跟前无数剑影七零八落地散在脸上,连叫人看花眼不可。殷雪丹一笑,“喝”了一声,便轻而使出冥阳剑中“鼎足三分”一招来。
剑光一闪,那“疤头”周旁疾影齐飞,只看他纵身向后翻了几个跟头,那剑气“嘭——”地一声响,烟尘漫天。“疤头”一个冲气,胸口前微微发疼。待往前瞧了几眼,那茫茫之中,哪还有半个人影。只听那金刀“铖——”地一声立在土中,沉沉作响。
这小子,究竟什么来头?
“你们想干什么?”萍儿见这两个粗汉逼在门前,来势汹汹。
只听一人喝道:“把南云秋那个老婆娘给我交出来!饶你不死。”
“是来找南师父的......”萍儿一虑,又道:“我们这儿没有这个人,请你们速速离去,不然我可要不客气了。”
“臭丫头!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萍儿看这两人欲要抡刀过来,连忙从袖中扔出两枚暗器,只见那两颗弹珠一抛,顺势炸出一团花雾来,味道很是刺鼻,令人闻来有昏沉之感。两人见机挡住,不想这女童又扔过来几颗。
萍儿甜笑道:“‘百花弹’的味道不错吧?”待香雾尽散,萍儿一看,那两人却无影无踪。
心中正疑惑着,只觉双肩被两只硬拳狠狠扣住,萍儿正想反抗,没想到背后一阵剧痛,硬生生吃了一掌。萍儿吃痛地叫了一声,遂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只听一人道:“哼,总算解决了。走,赶紧进去。”
“住手!”二人猛不及防,只闻身后一个剑光径直冲来。二人连忙回身一闪,待站直后,随手向来人抛了几枚弯镖。
殷雪丹不意,有两枚旋在右臂上,划出两道口子。
二人正惊诧,此人竟从大哥手中逃了出来,不想他右手撑起剑来,一把使出“冥阳剑”来,威力有些减弱,但徐徐剑气,划过气流,正要穿在二人胸口。只见一把金刀迎风劈来,控住气流,随即落到一人手中。
“大哥?!”
只见那“疤头”眼中一沉,喊道:“走!你们不是他对手。”三人向后退了几步,便就飞身离开了此处。
殷雪丹忽地松剑一倾,眼前有些恍惚,右臂上的血口流出暗红色的,渗在衣衫外;殷雪丹嘴唇微启,嘴角也流出一注血来。双眸再支撑不住,一个垂膝跪在地上。
屋内女子适才闻声而出,风已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