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猝不及防。只瞧男子一铺长衫,单膝在地,嘴角渗着几丝血。和尚广袖中探出一只宽掌,叉在腰间,甚是恣意。
孟袭瑛后脚刚至这边,便是如此情景。旼柘回身,满目诧然。
“.......你没走?”
“是,我的事还没解决完。”孟袭瑛眼中锐利,严声对一遒道,“之前我只当你是山中野人,你虽表象对阿霄不屑与之,却暗自传他二人授阿霄武功。如今你又置他如此境地,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遒没有多言。男子向两旁打探了几眼,只觉四周静的过头,厉声道:“那混小子呢?你们把他藏哪儿了?”
孟袭瑛黑眸一沉,上前两步,肃道:“他走了。你是找不到他的。”
男子双目紧盯,杀气汹汹,只是斗了一夜,身上还负着伤,也没再纠缠。岩珖闻言,一手执剑,缓缓逼近这男子。雪亮的剑锋在男子白皙的脸庞映下一道光影。男子见状,轻笑一声。
“很好。若不能现在杀了我,我今后必定要了他的命。”
岩珖一脸漠然,发丝凌凌,手中一翻利剑。说时迟,那时快。旁边一小厮上前一跃,扔出几颗离火弹来。众人一时惊愕,皆往后退了几步。火光砰了满地,烟雾缭绕,看不清四周的情景。只是耳边窸窸窣窣,脚步声极是密乱。岩珖一把收剑到身后,待雾气一沉,静心一看。意料之中,那余下的几个小厮和那男子皆悄然不见。
岩珖欲上前,和尚一把拦住道:“欸,穷寇莫追,让他去吧。”
霎时间,兰山又恢复得格外安宁,旁边的荷塘内洒下静谧的阳光。孟袭瑛走上前到一遒面前来,两双厉眸凌然相对。
兰山西谷,一抹黑影在绿草中穿梭。男子霎时停住脚步,胸膛中一股气流随身急窜,压不下来。这面山谷倒是僻静,四边枝树壑然相笼。
一小厮跪在地上,鞠道:“大人,属下办事不力,愿凭大人处置。”
男子额发一垂,唇角有些微颤,双目一瞑,息下一口气来。静道:“.......起来吧。”
小厮起身立道:“大人,那小子拿了承影剑,必是出了村口,是否追上去?”
“不必了。现下承影剑既在他身上,我心中就有数了,即便追上去,也未必能找到他。还是先****中,向主上禀告吧。”
小厮低眸一虑,转而又道:“大人.......冥花使者她.......”
男子睁开双目,流出一缕异样的神色。许久,双唇微启。“我会向主上领罚,你们无须多管。”
小厮应了一声。看着面前这个冷漠的背影,心中透过一丝凉气。半晌,只听见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刚从四周打探回来的小厮,额角冒汗,双拳抱鞠,喊道:“大、大人,前面有一飞瀑,冥花使者在那里,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男子猛的回神,指刃划破平稳的气流,疾步上了前去。
翻开路旁的绿藤,瀑布的辚辚流波回旋在岩石处,托着一根莹白的玉臂。叮咛的银铃浸在水中,有些绵软喑哑;紫色的衣裙上,有几处殷红的血口,像伸展的艳丽蝴蝶,吸允着娇弱的躯体。沾湿的发丝,贴在女子花剪般的长睫旁,掩住那张苍白的容颜。
月牙鞋子冲到岸边,露出一双白皙的脚,没在水中。这潭中的花朵,憔悴、落寞,守住最后将要枯萎的气息。
她的红唇舐住嘴角的血,轻轻呻吟。
藤叶零零地落下,伏在男子的胸膛。
几日匆匆,这一路南下,也未见到黎风几人,现下只得先赶去络云庄。殷雪丹提马上前,出了后城,在河边行着。绿树明花,颇显淡雅。只沿路而行,便觉心旷神怡。马儿有些嘶鸣,囔着厚厚的湿气,尖耳一招,晃着颈脖上的鬃毛。
“我知道你不喜山间的雾气,不如你在这里休息,我自己去就好。”殷雪丹抚了抚马儿身上的毛,转身牵到湖边一棵柳树下。人说络云山庄在郊外的红泥坞,景致清幽,被云麾将军视作爱居。这方圆数十里地,相隔城内甚远,果然没半分世俗之气。心里这边想着,不觉已走了百步。抬眼看去,红泥坞的景致颇具泼墨画中“残山剩水”的味道。
这是个湖心庄。岸边的小路回折不定,忽而见“庄一角”,忽而见“山一片”,花树几棵,灌丛几笼。几经辗转,方才入了湖心全景。庄前一条连桥,桥头左手边只栽了一棵桑树。面前山庄与这群山湖水紧凑着,有茫茫的那一圈黯淡的轮廓。近傍晚,庄后蜿蜒而上的山峰被折去半腰,若是从东向西瞧,便有“一叶障目”之妙,没了红日,唯见青山;青黛瓦,月灰墙,山庄一线铺设,高低起伏恰到好处:西侧微挺,东侧平翼;橘红色的光辉下,犹如美人托腮,倦卧江面,肢臂绵软,脉脉含情。遂不胜心向往之。
殷雪丹已小有年月未曾下山了。只如此美景,便已心足,沉迷其中了。红泥之境,山水美人,居住于此的人也必是位高洁之士了。殷雪丹嘴角一扬,缓步在曲折连桥上,心中少许敬恻。庄门已在眼前,紧紧掩蔽;虽说是“御赐之邸”,但既无门匾,也无门簪,单薄的两片宅门稍些漆旧,似有沉重之气。殷雪丹心想:前朝御赐金屋,多少会有些雍容之气;况且尚有后人享居,家门也不至中落之境。可眼下看来,这云麾将军范陵身故后,范氏后人并未如百姓所言再得新皇恩宠,只是做了个闲云野鹤的“山中人”。也难怪在城内多番打听,只一些年岁大的长辈才知道这络云山庄的身处。师父说将军身边的一个老管家,在范将军身故后一直看守山庄,未曾自立门户;范氏后人从未露面,尚不清楚其底细。不管怎样,还是应该先拜访下这老前辈,才能引见相会范氏后人,以观六壬奇法之能,方解师父密信之惑。
殷雪丹欲叩门上去,耳边忽闻阵阵清雅的琴声。虽面目相隔,只是这两拨三弹,有通灵之感,玉碎凰鸣,花草相泣,任人痴醉相引。还未听半刻,殷雪丹正心甚好奇,只觉手一只被门带了去,这一片被开了一角。殷雪丹这才回过神来,只看门内探出一个俊俏年轻的女童来。
殷雪丹一慌,心下不知要说些什么,只听着女童问来。“......这位公子是?”
“在下殷雪丹,太乙山修行弟子。”殷雪丹微鞠,态度周到。
女童睁着一对灵气的杏目,梳着两个发髻,倒是可爱。“太乙山?我没听说过......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在下尊师是太乙山玄甄掌门,曾与前庄主范将军的亲管范老前辈结识;尊师牵挂范老前辈,特命我前来拜会。”
“哦?可是我们庄中并没有姓范的人呢。”女童疑惑道。
“什么......这如何可能,此山庄应是前朝御赐给范陵将军的宝邸,怎会没有范氏后人?”殷雪丹细看这女童神情,并不像有意隐瞒,转而又道,“......恕在下鲁莽。姑娘既是这庄中的人,那敢问令庄可是络云山庄?令庄主人又是哪位高士?”
女童正身转出门来,只听得门内那琴声辗转悠扬,续续不止。“公子,我想你真的找错了。我们这儿并非是‘络云山庄’,而是‘芳水阁’;我家主人不姓‘范’,而是姓‘白’。”
殷雪丹心头一虑:“芳水阁......”照人说来,这必是络云山庄无疑,又怎会成为芳水阁还易了主?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正想着,女童向前一步打断道:“公子若真要找人,不如在城中多打听一番,那些驿站的消息可是广得很。”
殷雪丹一笑,温声道:“姑娘,可否能向令阁主通报一声?在下有重要的事情要请教阁主。”
“噫,公子,甚是不巧。我家主人现要练琴,不想被人打扰。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吧。”
“不知怎么称呼姑娘?”
“我叫萍儿。”
殷雪丹一虑,道:“萍儿姑娘,这其中事关紧要,请恕在下不便直言相告。不知阁主何时奏完雅乐,在下于阁外等候便是。”
萍儿一挠粉腮,迟疑片刻,又道:“嗯......这个可不好说,不过公子既是客人,在外等候,萍儿有些过意不去呢。我去请示一番,看看我家主人是什么意思。”
殷雪丹执剑道:“多谢姑娘。”萍儿盈盈一笑,遂又掩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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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上行了两日。左逸霄刚开船时还感觉自在闲逸,只是来回荡了几个水涡,便吐得头晕脑胀。包裹里水饭本就不多,一顿半就空了。如今肚子也饿得不轻,只想快点找个能吃饭停脚的去处。
“平生第一次出海,还没这么狼狈过......”顺大海而下,到了下游河流处,平缓许多。岸边的青山林木苍翠欲滴,云雾密了些。路上看了几眼剑和秘籍,本以为能捞上几招,只是船上翻转得厉害,实在静不下心。已近黄昏,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左逸霄起身划桨,快速驶到不远的渡口处。“天不早了,得赶紧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一会儿工夫,既到栈渡。左逸霄跃上木栈,把船安置好,收起包袱。
“这是哪里?....”揉揉发疼的眼眶,待头脑清醒后,睁大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面前一条小路,路旁的小花随风飘动,菜地旁鸡鸭成群。左逸霄看着那不远处的小屋,拉一拉包袱和剑带,向小屋那儿走去。“请问,有人吗?”左逸霄轻轻的敲了敲门。
少顷,一个身着粗衣的老婆婆打开了门。“哦......你是......”
“婆婆,我是赶路的。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老人家推了推房门。“哦,年轻人要问路啊,这里是城郊,沿着这条小路直走,再往东穿过护城河,就是庐州城了。”
“庐州?哦,谢谢您啊,老人家。”便离身往前走去。左逸霄心里偷笑:运气还真不错,原以为要露宿郊外,没想到刚出海就能去城里玩玩,这下子也不算辜负了我这“亡命之徒”了。要是老太婆在这里就好了,等以后有机会也要领她出来好好看看。
“不知道兰山那边怎么样了......”正想着,右手边一条隐蔽小径上,听来阵阵语声,隐约几个人影讨论些什么,很是热闹。
“小白脸,我再问你一遍,这押金你是交还是不交!”黑脸大汉吼了一嗓子,指着面前这素衣长衫的俊俏公子问道。
“哼,什么破赌场,还敢称自己是“庐州第一”?输不起就别赌,拿不出手还要反捞客人一把,脸皮可真厚。”左逸霄走近了些,瞧眼一看,皮肤白皙若寒冬初雪,玉颊樱唇,修长的黛眉一丝英气;玉颈光滑,素衫束袍显出飞燕之姿;朝月温润的瞳眸,隐隐万种风情,难以言喻。手中拿着把折扇,白指尖尖。
左逸霄看得傻了,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
“呦!说我们脸皮厚?真没看出来,长得人模狗样,还牙尖舌利的!你背后出老千,叫我们当家的逮个正着,还想赖账不成。”
这公子一手合上折扇,道:“真是好笑,游戏开始之前说得清清楚楚,谁的筹码大就算谁赢。我早已结束赌局,琉璃盏分明应归我所有,不想却被你们反诈一手。”
“哈哈哈!不要说我们当家的没有诬赖你,可这琉璃盏是江湖上稀有的宝贝,岂能让你这无名小卒夺了去!”黑汗身旁的小厮说道。
“哼,你们黑虎帮帮主崔老二,当年也不过是给丞相手下端洗脚水的,若不是会些偷偷摸摸的手脚,这琉璃盏也配让你们拿出来显摆。”
听着这臭小子净不给台阶下,黑汉气儿不打一处来,撸起来袖子逼近这“翩翩公子”,道:“臭小子,我看你是要讨打!”
“怎么,嘴上功夫讨不到,还要动手?”这白衣公子反拳卧在腰后,双脚分开,似是有点路数。嘴角那么一笑,甚是好看。左逸霄一向不喜欢这么“娘气”的男人,可却从心底里欣赏这公子的容貌。左逸霄掏了掏包裹,竟没有一点银两,即便是进了城,也没钱吃住。摘下剑匣来,匣颈那三颗红玉闪着绚丽的光彩。左逸霄忽然想到些什么,扯唇一笑,蹲下身,从包袱里找出一只做工的修刀来。
“看来不必再废话了,头一次揍你这么好看的公子哥,爷爷我还怕打花了手呢。”黑汉一摆拳头,推向面前之人。那“公子”手心握紧了扇骨,只等着这黑汉出手。突然一人从树后走了出来,靠在树前,叫道:
“啧,没想到什么黑虎帮的帮主竟然还有这种背景,呵呵。”
那黑汉猛一惊慌,待看清楚后,竟没觉察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一小子。那公子神色稍显平和了些,也打量着来人。这家伙虽说笑起来有些痞气,不像什么正经人儿,但身上却有种吸引人的感觉。
小厮一看情势不对,低声对那黑汉说道:“大哥,这小子看起来不像是个好惹的主儿啊,难不成是这‘小白脸’的帮手?”
黑汉吼道:“那又怎样?我管他什么人多管闲事,我一并收拾喽。”
左逸霄伸了个懒腰,轻轻挑眉,蔑笑道:“哎,我可没说我要多管闲事,只不过我听几位都是赌场上的好手,小爷我正好要到城中玩一把。既然你们还要算个账,那捎带上我一起得了?”
黑汉环胸一立,瞄了几眼小子装束。轻笑道:“要赌钱?那也得拿出够本的东西来。就你这穷酸样,呵,哪凉快哪呆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