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落下几团黑影。待定片刻,只见喤喤八个小厮,皆身着魅甲黑衣,齐眉抹额,遮脸墨巾;身形轻健,骄步生姿,连连将几人围住。
一遒蓦地睁眼,斟酌浅虑,心中似是有些眉目。
男子轻哼一声,貌似与这八个人有些关联。孟袭瑛回过神来,正欲开口说话,只听得一个小厮道:
“奴才应主上之命,特来接应二位使者。”
左逸霄见状,肃道:“没想到.......他们早就安插了援手。”孟袭瑛眉头紧皱,侧目一瞥旁边的剑匣,手心中捏了一把汗。
男子抬步,厉声道:“我这便要得手了,你们几个不要碍手碍脚。”
那小厮精明得很,打量了一周,急问道:“大人,冥花使者与您一道赴命,怎不见她人?”
听言,男子心间一沉。少顷,只听到他的指刃划破了冰冷的风声。发丝微凌,摄出一只暗潮厉燃的瞳眸来。侧身一立,对着左逸霄道:
“小子,你本可乖乖交出承影,一了是非。只是眼下,你又欠我一条人命.......今日你既得交出东西,也得把命留下。”
小厮们闻意,猜出几分,一阵唏嘘。
孟袭瑛一惊,眼眸暗沉。顾不及太多,便就一把拉过左逸霄,挡在前面。“炸药是我亲手所致,她人是我杀的。承.......承影也是我先寻得,你若想要个说法便向我来讨!”
男子看着眼前的这抹黑影,刚刚并没注意到,这女子那眉目看上去颇有些眼熟。左逸霄闻耳,失声道:“老太婆,你.......好,既然如此,我便说个明白!我并不知道这什么承影剑的来路,但是你给我听好了,剑在我手上,与他人无关。生死有命,你要我死怕也没那么容易,我领教一下你的高招便是!”语毕,紧握成拳,欲要出手。
身后一小厮道:“哈哈哈——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怎配让召昱大人动手?不到半刻,我定将你千刀万剐,为冥花使者陪葬!”
只见余人皆从腰间拔出雪亮的匕首,逼向目标。一遒微微抬眸,嘴角一扬,衣袂随风而起,广袖一挥,纯阳剑即悬于空中,双指操控,蓄势待发。男子一觉动静,有些警肃。
少顷,只听道:“这承影剑既认了主,岂能由你们胡来——”
众人嘘然。孟袭瑛脸色惊变,只比刚刚更加仓皇。左逸霄听着眼前这臭老头的话,手里有些发颤。便又想到那本兽皮书上的虔诚之辞,只觉直臂上的那道血痕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岩珖紧盯着现下情势,一发千钧,迫在眉睫。只看他忽一转身,疾剑一挥,将面前那一小厮解决。这等迅雷之势,绝看不出他是受过伤的人。只听他冷冷一声,打破了沉静。“师哥,带他们先走。”
旼柘暗虑一番,双目如光,霎时道:“跟我走。”左逸霄心头一震,已来不及多想,便携着孟袭瑛一同跟在身后。小厮们才见一人倒下,出招之快,猝不及防。不待命令即下,皆上前砍向欲离开的三人。旼柘轻身一跃,挡在几人面前。刚刚那小厮只是没有防备,轻送了性命,但若真刀真枪,也不是一般对手,何况人多还占了优势。三人沉下心来,奋力向房屋那边跑去。
男子一见情势不妙,趁乱分身去阻三人的路,只还未到面前,一缕剑气拂袖而来。两对厉眸直直相视,一个烈性如火,一个寒意如冰。
“老贼!你为何三番两次阻我好事?”
“你的来历我已猜到七分.......只是不曾想,这物件还未面世之久,便已惹来众方觊觎。老身惭愧,这一举,竟引来轩然大波。”
男子眸中一暗,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会知晓承影来历?你此举是何企图?”
一遒静道:“老身与一位挚友阴阳相隔,甚是遗憾。他只留下一个念想,托我代之,我不肯失信于人。这承影牵涉之及,倒不如去问问派你来此的人。事隔多年,他这般念念不忘,倒也不枉费一番心思。”
男子一虑。自己对承影剑多半有些眉头,主上这样想得到这把好剑,也是人之常情。不过看着眼前这人,话中似有相识之意,莫非还有什么陈年往事,让人捉摸不透。只是眼下取剑,刻不容缓。转而又道:“不管你有何情原,今日也非要把承影交出来不可。”
一遒不语。左袖轻拂,袖中指已成掌,冲剑而出,直击向人腰腹。男子应战,反守为攻,只想快些解决纠缠,好达到取剑的目的。
黎明的光线愈来愈近。旼柘带人摆脱追击后,疾身进了岩珖屋内。左逸霄快手闭上门,二人未曾从惊措中腾出余地,只见旼柘转动了那剑架上的机关,露出那扇暗门来。左逸霄瞳眸一紧,有些慌张。
孟袭瑛上前一探,即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多说了,快进去。”
左逸霄来不及思虑,便弯身下了密道。孟袭瑛随身也一并下了去。待脚触到地面后,密道中那阴森的寒气便冲面而来。少顷,耳旁听到暗门相合的声音,身后面涌来一股温热的火光。
旼柘吹了一根火折子,洞里才有了些光亮。眼中一丝锐利,逼向肃立在旁的左逸霄。“你知道出口。出去后直接到山北的渡口,那有只小船。”边说着便把火折子递过来。
左逸霄一把勒紧肩上的包袱,疑道:“你怎么知道.......”
“要想活命就别管那么多,马上离开。”
孟袭瑛面露苍色,失声道:“事情还没了,你就打算让我们不明不白地离开!我问你,这剑果真是——”
“你既曾为江湖中人,也该有所耳闻。江湖上每天因为此剑丧命的人无计可数,你们离不离开,生死的机会都是一样的。”旼柘一把打断孟袭瑛的话。
孟袭瑛发丝微凌,心中有万千思绪难以言说。
旼柘脸色一沉,转而对左逸霄道,“你拿着这把剑,务必在最短的时间**赶到太乙山,将它交给莫问真人,之后就速速离开,另觅隐处。千万记得,一定不能在途中暴露这把剑的来历,否则后患无穷。”
左逸霄闻言,目光锋利,严声道:“我为何要听你的?知道这东西带在身上会招来祸患,你们无非是让我做替罪羔羊,至于交给那个什么山的真人,也无非是托词罢了。说不准他拿到剑,也会把我这个后患除掉。”
旼柘凑近左逸霄面前,轻声道:“若真是想斩草除根,你以为今天在场的那些贼徒,你,还有你娘,都会活到现在么?师父的确没有料到这些人会潜身来到兰山,但是他早料到有人会去探视宝剑,而且还命我将宝剑送走。眼下我不能离开,你是唯一能做这件事情的人。”
左逸霄的眼色有些迷离。少顷,轻启双唇道:“你们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偷听你们谈话,还是无故闯进密道,甚至是今天的局面,全都是在你们意料之中吧。”
“我并不像你说的那么周到,”旼柘转身,看着头顶上黑漆漆的一片,“.......不管这几年你学到了多少东西,也都希望你能‘饮水思源’,我虽然不能看透师父的心思,但他肯信你,我也便信了。”
左逸霄心头一惊,耳中声声嗡鸣,重复着他的一席话。
孟袭瑛攥着黑衣裙的一边,上前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旼柘回身道:“放心。这些人我跟师父和小珖他们足能应付。只是怕他们不肯善罢甘休,恐会伤及兰山众多村民。因此只能让你先走。”
左逸霄低头,轻声说道:“好。我可以替你们跑这趟差事。但是你记得,我并不是贪生怕死,所以把剑送到,我会回来的。我不想跟老太婆东躲西藏,而且我也不会轻易把命交给那些宵小之徒。”
旼柘闻言,眼色中有些柔和,默不作声。孟袭瑛拿过左逸霄身上的包裹,道:“天快亮了,趁早走吧。”
左逸霄抬眸,脸庞在微光之中衬不出一点暖色。额发下的一双凤目沉静如冰。随即抬步离开,不再多言。
走了两三步,只闻声后一道温润的声音。
“多多保重。”
余光去看时,后面的暗门再次关上,只是仍未转身。手中的星火,渐燃渐熄。
出了暗道,二人便疾身来到山北的渡口。水天一线,飞鸟喑哑。云雾朦朦的江岸上泛起阵阵黎光,两相照面的山映成渲染的暗青色,蜿蜒地着深入尽头,在远远的眺望之后似是一片明亮之境,沉默在羞涩的旭日中;潮汐漫到山脚的花草中,吮走了颗颗晶莹清透的露珠。峡谷拥着这头小小的栈板,晨风晃着轻轻的船。
自八岁那年“母夜叉”放手江湖,来兰山已经十年了,曾在外面生活的那八年童稚时光,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
左逸霄一直很想出去看看。只是有时候刚出了村,多少还是有些畏怯。没想到这次,是真要离开这里了。
“那个时候村里的人打渔回来,我到这儿胡混。现在才发现,这儿的景色真好看。”左逸霄看着两边的峡谷感触道。
孟袭瑛鬓发随风拂过娇丽的脸庞,嘴角微微一扬,轻声道:“是啊.......兰山的很多地方都让人挂念,难怪,你的父亲.......格外喜欢这里。”
左逸霄摸着颈间的青玉,心中微起波澜。
身旁的黑色斓裙飘在眸底,孟袭瑛撤下身上的包裹,玉指纤纤,塞到左逸霄怀中。“村口那边耳目众多,从这里出海倒是隐秘,我也能放心你一个人走了。”
左逸霄闻声,脸色一变,惊道:“老太婆,你要留下?”
孟袭瑛低下头来,弯弯的睫毛覆盖住眼中的神色。“有很多事情我并没有弄清楚.......我想,我应该去问个明白。”
“不行,那个怪物认准我们是杀了人,你现在回去的话,岂不是——”左逸霄上前走近孟袭瑛,握起她冰凉的手。
孟袭瑛抬眸,看着儿子的脸,心头有些酸楚。俄而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容,轻手抚着左逸霄,温声道:“臭小子,你这年纪,是该好好去走走了。这次出远门,我不在你的身边,你没有什么负担,尽管你还没经历过生死,但你不是个胆小的孩子。”
这话听得左逸霄心里酸溜溜的,“母夜叉”平日里才没这般。
“.......江湖险恶,我并不想你卷到纷争中去,你记住,不论你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都不要轻易地相信,多长个心眼才是。”
左逸霄眼中一转,转而道:“你忘了,我可是你孟袭瑛的儿子,只有别人让我欺负的份儿,我岂会吃亏?”
孟袭瑛一拍儿子的肩膀,笑道:“好好好!可别给你娘丢人啊。”
左逸霄失声一笑,久久看着那双温柔的眼睛。孟袭瑛止住流连,携着人来到船边。船舱并不大,不过很牢固,孟袭瑛移开船桨,躬身让儿子上了船去,少顷,将船桨缓缓送到左逸霄手中。
“老太婆,你要小心。我这就走了。”
孟袭瑛神色黯然,随手掏出自己的月环锁器,悠悠道:“娘没什么给你准备的东西,这个你日后拿去用吧。.......早去早回。”
一语既罢,却再没看离人远去,反先撤身离开。老太婆一向不喜这等场面,她怕自己抑制不住,便是死活都不让人走了。只是这次她的背影冷漠,只能见那飞瀑般的黑发缱倦着清风,遮住那窄窄的肩头。
左逸霄收起东西,随即扬起两桨,划动着水波,离开了悲凉的栈岸。红日的暖流在山谷一边显得格外宽敞明亮,像那骆驼的驼峰,高耸非常。风口处吹得大了些,小船任意飘荡,左逸霄放下手里的木桨,看着船尾后远去的景色。金粼粼的大海茫茫无际,一叶小舟近的可以触摸到炽热的红日;云霞亲吻着一片靛紫的烟波,氤氲的水汽焦热地融化,蒸热了人红腾腾的脸。决眦归鸟,水风辗转,已是穷途。
女子依旧没有回头。苍白的脸上已是泪痕斑驳。
天之既明,斗之渐歇。这些人委实非一般小辈,岩珖先后斩杀三人,如今只剩下五人,犹方寸不乱。旼柘在旁察机,守着房门。男子的眉眼盯着一遒手中的长剑,二人相斗,终是没能占得上风。
“大人,那小子进了屋,待不住多少时间,准是趁乱溜了!”
男子切齿,有些怒气,捂住身上的伤口,道:“哼,他跑不了。”既罢,右掌划出一道零零的声音来,运足了气,卷起一阵狂风,刹地向一遒冲去。一遒见势,运掌相抵。还未及人面前,耳边只听得一声笑道:“哈哈,好啊,老远就闻到一股酒香!”
男子退身而去,只见山口密洞那边,摇摇晃晃出来一个圆头肥耳的和尚。他那素袍裹着的油肚露了出来,扑面闻着一股子酒气。老和尚眯着双短小的黑珠,瞄着一遒,喊道:“老伙计!知道我来,也不事先摆上酒席,也不枉我千里迢迢来寻你哪。”
一遒一捋胡须,轻笑道:“你这酒鬼喝了我那么多酒,还来问我不是,我看这交情也该是时候算个了结了。”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老东西?竟敢阻我好事!”
无音仰面大笑,放下肩上的酒缸,踩在脚底,转脸对男子道:“年轻人老是打打杀杀的,真是没有意思!不然我请你喝杯酒如何呀?”
男子眼中愈发阴厉,指刃直逼老和尚的眼珠子,飞身到其面前。不意和尚疾影转到身后,只觉背脊猛地一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