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逸霄靠在酒坛上,撑着半条腿,尝了几口酒润润嗓子。
“哈哈哈,小兄弟,你也来了——”和尚的酒醒得挺快,一把抹干净脸,“莫非小兄弟是怕老僧独酌寂寞,特来陪我?”
左逸霄呛道:“呵,谁要陪你?我差点就出不去了。还好我吉人自有天相!你这个臭和尚真没良心,明明知道有这么个好地方快活,故意来作弄我。”
“诶,小兄弟,这话怎么说的?是你指这东南山处藏了美酒,我才好不容易喝上,我倒想来感激,怎么还会作弄你呢。”
左逸霄道:“外边儿共有三个屋子,林子里边的那间旁边就是个木架,那酒就明摆在那儿。谁知道你竟然跑这里来了。”
和尚怔道:“这、这你没来得及说嘛!老僧也只好误打误撞罢。”
左逸霄起身道:“那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吧?连我都是第一次来。”
和尚搔了搔膀子,把酒坛搁在一旁,坐在左逸霄身旁。“这.......这也是碰了巧,我来时,遇到了这的舍主。我也是躲到这里的”
左逸霄惊道:“你们碰上了?不对——那人什么模样?”
和尚道:“长得挺秀气,就是看着横眉冷眼的一个毛头小子,手里还拿把剑。”
左逸霄一撇嘴,原来他早就把宝贝藏好了。
“你想我一和尚在人门前待着,万一把我说成是什么贼秃.......那就不好了。”
左逸霄轻声笑道:“呵,你本来就是个‘偷酒的和尚’啊。”
“.......呵,我见这门开着,就躲进来了。”和尚叙道,“这人住处倒是新鲜,我不成想碰了什么东西,就冒出来个暗道。又怕那人进来,我就下去了,哈哈,没想到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左逸霄不屑地叹了口气。本想着看场臭老头和他的热闹戏,没想到戏没看成,倒让这秃驴白捡了个便宜。眉峰一挑,转而道,“.......算了,先不说这个了。难怪那‘石灰脸’挖了这么个地方.......要是让他知道我们偷喝了他的美酒,不知道会不会气死,呵。”
老和尚道:“嘿,和尚我也是跟酒打了半辈子的交情啦,我说过,我若想讨的酒,自是‘手到擒来’呀。”
“没想到——整天吃斋念佛,清心寡欲的和尚,也能嗜酒成性。佩服佩服!”
老和尚笑道:“这荤腥嘛我是不沾,不过老僧平生唯独‘三好’,最不能少。”
左逸霄道:“哦,是哪‘三好’?”
“自然是‘好酒’,‘好棋’,‘好山水’。”
“哈哈!你这些算是哪门子乐趣。”
和尚笑道:“山水怡情,棋局人生。最爱吾酒,进我肚,晓我心,常伴人之乐事;令我心乐者而追,岂不快哉!”
“嗯,喜欢的东西要勇于追求,这倒有理。”左逸霄拿起酒坛,俯身又坐到和尚旁边,笑道,“你是不知,您老在这里喝酒痛快的时候,我都在这地道里转了三个圈圈咧。”
“哦,竟是如此啊——哈哈.......”和尚一拍左逸霄肩膀,俯仰大笑,“小兄弟!你助我讨来酒喝,不妨今日,咱俩便就做个‘酒中玉昆’,你看如何啊?”
左逸霄笑道:“谁要跟你做什么‘酒中玉昆’啊,我又不打算出家。”
“小兄弟此言差矣。你我因酒得缘,结为挚交岂不是人生快事?”
“算啦,我这人对和尚一向不近人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是哪一天我随了你和尚的性子,说不准真的头发一剪,常伴青灯了~”左逸霄喝了口酒。
和尚道:“这有何不可!要是小兄弟真有一天厌倦了红尘世事,那倒不如做了我的同门,也可常常与我欢饮啊。”
左逸霄急忙道:“哎,我只说着玩的!我还没娶媳妇儿呢,再说三餐一顿荤的都不能少。我的红尘路长的很,少煽风点火啦。”
和尚开颜笑道:“哈哈!现在的后辈真是可畏,不过我记得你了,来日定会报答的,小友。”
左逸霄嘴角一扬,道:“好了——现在我们也得出去了吧,再待下去老鼠都得生一大窝了。”
和尚起身,扬扬衣袍。眯双慈蔼的小眼睛,指着上头那道缝隙,转身道:“——看到了吧,从这出去就到地面上喽。”
左逸霄也顺势一站,看着那光线照人的口子,欣然大悦。凑到和尚跟前道:“哎,挺聪明的嘛,你怎么发现通风口的?”
“呵呵,小友,这世上还没什么能困住我的哩。”
左逸霄笑道:“嘿嘿,谢啦。”看那上面盖住的应该是块岩石,左逸霄一个机灵,用脚尖挑起地上的剑,一把握住,伸长了胳膊去顶开上面的阻物。碰了几下子,那石块便翻了过去,滑下来些许尘土。
圆形的洞口亮了出来,照满了整间暗室。有花香鸟啼,还真是一种重现人世的感觉呀。老和尚搓了搓鼻下,满是笑意。
“喂,我们走吧。”左逸霄道。
老和尚拍拍肚皮,笑道:“欸,老僧好不容易来到这喝酒的好地方,怎么也得再消他几坛,过了酒瘾!小施主一心好意,我怎可白白浪费,还是晚些出去、晚些出去.......”
左逸霄怎会不知老和尚的心思,一把背上剑。“那你慢慢喝着,我就不陪你了。到时候你抱上两坛就赶快溜,这酒的主人脾气可不是一般的差,让他逮住了,可别指望我来救你啊——”嘴角一扬,骤然抬头,起身跳了出去。这下子,脚可是猜到地面上了。
和尚见状,嘻道:“欸,看不出来,小施主还有几下拳脚功夫啊。”
左逸霄低头对里面答道:“那是自然。臭和尚,我走啦。”
和尚欣然笑道:“小施主若再有好酒,必要约来老僧我畅饮哪——”
“到时再说吧。给你留着门算是报酬啦,别太感谢我——”左逸霄一笑,抬腿便走开了。
这小子.......老和尚满目笑意,不知是因何而喜。
半晌,和尚伸开一只硬皮老茧的手,搓了搓耳廓。
“呵呵——这是你的地方,都不进来说个话,倒显得我唐突得很。”
背后,隐来一个身影。半明忽暗的光线下,映出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青峰迷雾,细雨潇潇。太乙山坤阳宫,翊贞阁内。浓密的白发披在蓬松的长衫上,威严的紫金冠,颇具风骨。微皱的双眉下两颗意味深长的黑珠,万缕繁杂思绪,紧盯着字轴上一个遒劲的“道”字。
半晌,闻声而来。丹唇皓齿,如沐春风。
“弟子拜见掌门。”微雨清蒙下,温柔清澈的双目,似三月的湖水,如画般镌刻在男子光洁的脸上。淡色开衫束月牙白斓袍,束腕裹着一双强健有力的肢臂,束及腰扣玉发带,格外飘逸。
气宇超凡,或是个风流人物。
玄甄应了一声,缓缓回身,面带笑意。“雪丹,随胤虚长老闭关修炼半月有余,可有所悟?”
殷雪丹抱拳微鞠,应声而答:“回掌门,真武心法玄精妙通,弟子愚钝,更是远不及师父万分之一。”
玄甄抚须浅笑,“雪丹,眀剑有形,道法无心。内功心法,提升修为固然难得,也应明白阴阳二通,上善若水的道理。精诚所至,方能金石为开呀。”
殷雪丹微作细想,应道:“是,弟子明白了。”
“胤虚长老仙龄已高,顾及心力,况派中事务繁多,便吩咐你提前出关了。”玄甄稍作停顿,缓缓又道,“.......离达摩盛会还有一月之余,九华山那边已传来书信,邀武林同道共赴盛会。我已告知元清长老出席,你带黎风及五名弟子一并同去。”
殷雪丹道:“既是武林大事,弟子定先知晓分寸。”
玄甄轻笑道:“此次盛会,天下各路英雄一朝齐聚。你涉世未深,江湖人士接触不多,此番也算是个历练的机会。”
殷雪丹一虑,道:“还有一月之余.......这下算来,日子倒是紧迫。不知还能不能研透师父的‘冥阳心经’。”
玄甄道:“你长留在山中,天性僻静,若再这样下去,倒也真变成个‘深山野人’了,呵呵。”
殷雪丹眉眼一顾,又道:“弟子.......并未想过扬名身显。只是听派中前辈说,达摩盛会五年召开一次,为少林僧侣祭奉达摩祖师,寻禅参佛之事。江湖凡侠士、帮会、名派,并来赴邀,除参研佛法,皆是仰慕达摩神功,挑战少林正宗的武艺。”
玄甄道:“——是啊。九华系少林禅宗之大乘,主持普渡大师仁心泽厚,门下高徒迭出。再有普见,普生两位得道神僧;无音、圆素、枋丘和嘉沐四位净相法师,高深莫测。达摩神功,名副其实。”
殷雪丹低首微躬,道:“弟子早闻九华山各位前辈之名,心向往之。只是.......弟子修行尚浅,恐不意有辱真武之名。”
玄甄静而不答,倾身扶起殷雪丹。
“掌门......”
“.......雪丹,你的品性、才情,在我真武弟子中都是拔萃的。武艺有高低深浅,但德行一视同仁。”玄甄移步,缓而又道,“你身为真武派大弟子,日习见长,应为我真武立名。”
“既是如此,弟子定不负掌门所望。”
“嗯,你留心准备便是。还有,”玄甄转身,从书架隔板处取出一封信笺,交到殷雪丹手上。“你今日启程去趟庐州,到城郊络云山庄拜会一位姓范的老者,将此信件交付于他。”
殷雪丹看着此信严封密裹,有些名头,疑道:“络云山庄,听来有些耳生,貌似并未与本派有所来往。”
玄甄轻声道:“络云山庄曾是前朝天子御赐给当时云麾将军的司宅。将军范陵身故后,山庄由其忠仆看守,后人自立门户,传有六壬奇法之能。为师素尚其名,心有深惑,盼求速解。面见后须得以礼相请,代为师躬身求教。”
殷雪丹听掌门隐约其辞,不好多问,便应了一声。
“近日庐州一带不大太平,黎风和常辉已在那里盘旋多日。你送信之后,便寻他们一同回太乙。”
“是,弟子领命。”殷雪丹将信放在贴身处,继而出了翊贞阁。
玄甄暗自思衬一番,少顷,转身走出阁外,站在阑槛前。
太乙山的天道蜿蜒向上,被朦胧的雨雾斩去半截,耸在云端。绿树捂住高山的胸膛,雨声阵阵,如人的心境,波澜不平。
兰山的夜晚,云雾浓重,弥留的几缕月光显得有些神秘。
左逸霄躺在板车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只得出来吹冷风。老太婆今天饭吃得倒挺快,早早就回了自个儿屋子。
“那老和尚走了没有?能纵情山水,倒也是逍遥自在。不像我......”左逸霄撑起退,搭在另一条上,抬头看着深邃的夜空。
左逸霄想到这里,一声气闷,不经意碰到了颈中的什物。少顷,摘下脖颈中那半块月环形玉玦,摩挲起来。青色的玉石在离离清辉下更加温润,环纹也雕刻得十分精致。
“不知道合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眼中这一边齿口似的玉痕,有些犀利。
娘亲曾说,这是爹爹留下来的。只是他在自己出生后不久便去世了,爹爹的模样在心中也无法勾勒,不觉一片悲凉。左逸霄单撑着腿,望那一轮或圆非圆的明月,苦涩地一扬嘴角。
怎么突然就想到他了。
“不管那么多了,明天还要早去偷我的宝贝呢。”
时间不早了,左逸霄戴好玉,想着今晚的月色还不错,就在板车上凑合一夜。轻抚额头,周围格外的宁静。
正要闭目,霎然,幽静的山谷忽然传来阵阵的清亮鸣声。似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又好像银针交接的嘶响声,断断续续地从某个地方传来,划破了瞬间的寂静。这是什么声音?左逸霄不由得睁开双目,定住了神,尖锐地盯着周围,搜查声音的来源。
“深更半夜的,山里应该不会有外人进来,更何况........嗯?谁!”左逸霄一手拿起剑来,跳下板车,像风一样顺着溪流的逆向方向跑去。连翻几个跟头,抓着几根绿藤跳下,飞一般冲过河流,快步如风。转眼,便到了另一奇异之地,一面格外隐蔽的壁谷。
一时之间辨不清楚方向。左逸霄看着眼前的奇异景色,吃惊不已。这里貌似是贯穿山涧的溪流源头。山谷上端缠绕着密密麻麻的云雾,看不清上面的事物。河流越来越急,冲击着岩石向下流成一方泉池,有些灵气。只是四周一片氤氲,回头再看,已找不到回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