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散游骑在如山大军下不堪一击,立刻逃窜,被生擒的贝痛快说出本雅里失就驻扎在不太远的兀古儿河畔。为了不像上回丘福那样受蒙骗,朱棣特意吩咐将几个俘虏隔离开来单独审讯,结果所供地点都一致,看样子是真的。
“好!”朱棣髭须抖动,脖子上青筋根根暴起,跳下马来,看着等待听命的众将领,大声叫道,“朕与众爱卿不远万里,等的就是这一日,现今强敌在前,须小心大胆,务求一举全歼,以雪我大明去年之耻!传朕旨意,全军立刻向前,直奔兀古儿!”
众人答应一声,分头去准备。朱棣却换了一U脸色,来到身后不远处的粉红顶篷车辇前,轻轻掀开车帘,柔声说:“爱妃,大战在即,朕要狠狠教训一下这帮靼子才解气。爱妃权且在此等候,待朕凯旋时再带爱妃欣赏大漠风光!”
权妃在车辇中欠起身,笑颜如花地软了声调:“陛下真是响当当的铁男儿,刚才指挥大军的话语臣妾都听见了,心里着实钦佩,真想跟随在陛下身边,看着陛下将鞑靼尽数灭掉。不过军机大事,臣妾却不敢马虎,既然陛下有旨,臣妾就在这里恭候大军凯旋便了。”
听着权妃轻柔风的话语,朱棣心中万分满足,他满足于自己不仅征服了千军万马,更征服了这个不容易得到的佳人的心。“好,好,爱妃就在此听候佳音便是,朕多派兵将守护,爱妃不必害怕。”他轻声慢语地说着,若不是碍着众人在跟前,真想将她搂在怀中咂摸两下。
雄心勃勃的朱棣,亲率精锐骑兵为先锋,带上十余天的干良,迅疾向兀古儿河扑去。然而当他们日夜兼程地赶到兀古儿河边时,本雅里失却不见踪影,仅留下一片丢弃的破毡和帐篷,还有一处处埋锅造饭的烟熏火燎的痕迹。好容易捉住两个本地百姓来审问,据称本雅里失确实在这里驻扎过些时日,人马数量也不少,后来不知听了什么风声,匆匆开拔向北迁移走了。
本来攒足了劲要打一场恶战的人们面面相觑,目光集中在朱棣身上,这位马上天子是就此觉得挽回了面子而回去呢,还是不顾一切地穷追猛打?
朱棣能看出众人的心思,他其实也正犹豫不定。久居北京,他自然知道再往北走,就是深人大漠深处,那里自己从未涉足过,手下将领对漠北深处什么情形更知之甚少,况且在敌人老巢附近作战,有把握吗?
“陛下,”一片僵硬的沉闷中,金幼孜站在马下,小心翼翼地说,“臣虽不懂得多少行军打仗的道理,但也明白穷寇勿追,归师勿掩的道理,既然本雅里失听说陛下亲征,吓得望风逃窜,还是见机回军的好。”
本来犹豫不定的朱棣,听了这话反而立刻有了主张,他大声对金幼孜说,也让众人都能听到:“本雅里失既然知道朕是真命天子,就应该来臣服叩拜才是,焉能一走了之倘若天下叛逆之辈只要躲着朕走就算没事,岂不乱了天伦?!传朕旨意,立越过兀古儿河,直向大漠深处挺进,不击溃鞑靼决不罢休!”
凌厉的话语打破沉闷,铠甲撞击声立刻响起,战马嘶鸣,腾起阵阵黄尘,沙土飞扬里,明军逼近漠北神秘莫测的最深处。
此时朱棣还不知道,就在前不久,鞑靼内部发生了一次较大的分裂。酋长本雅里失和手握兵权的重臣阿鲁台矛盾激化。本雅里失不甘心作傀儡首领,他要夺回一切权力。结果鞑靼一分为二,阿鲁台率领他手下的众多亲兵离开鞑靼,向大漠东部迁移,对付明朝征讨大军的,只剩下本雅里失的一小部分人马。
没了必胜把握底气不足的本雅里失见明军紧逼而来,便希望趁明军疲惫不堪之际突然发起进攻,来个先发制人。因此决战前的窒息气氛没持续太长时间,鞑靼兵营中凄厉的号角吹响,彪悍的游牧骑兵狼嗥般吼叫着,卷起漫天黄沙,恶狠狠冲杀过来。
然而朱棣并不是性急冒进的丘福,他早做好了遭遇突袭的准备,大军一直都是齐头并进,如同巍峨的山峰一样,丝毫没有被打乱阵脚。战斗激烈而短暂,实力大不如前的本雅里失很快就看到了最终的结果,他为了保存仅有的力量,呼哨一声,骑兵纷纷掉头,裹在黄沙中逃向更北的北方,慌乱中丢下大批粮草辎重。检点一下人数,明军几乎没受什么损失,比预料当中的残酷要轻松许多,全军上下人人气。
载满大车小车战利品的明军笑逐颜开,迤逦回到饮马河畔的大营中。权妃像只草原上罕有的小鸟般扑棱着翅膀,一下子钻进朱棣宽大的胸膛。饮马河畔军营中的一夜,朱棣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光,他恣意地享受着胜利的喜悦和征服的收获。权妃从来没有过地对他百依百顺,令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温存。他深深陶醉了。
第二天大早,将士们匆忙地收拾行装,等待班师的命令下达后,就立刻赶回去,赶回昨宵梦里魂归的家中。然而皇上却迟迟没从他的行营大帐中出来,没人敢上前打扰,他们知道,那里有个眼下皇上最喜爱的妃子,里面的动静,他们能想象得出,尽管这更激起他们对自己家更强烈的渴望,但他们不敢上前弄出声响,只能双目喷火般远远注视。
日上三竿,沙漠和荒原沐浴下的阳光由黄变白,刺得人睁不开眼,朱棣终于从大帐中走了出来。“陛下,”大将何福上前一步,“是否立刻班师南下?”
“班师?”朱棣没听清似的一愣,“班什么师?你难道不知道鞑靼已经分裂为两部,朕既然兴兵远征,岂能不斩草除根?速传下令去,即刻做好准备,朕要一鼓作气,挥兵向东,直捣另一贼酋阿鲁台的老窝!”
“这?”站在旁边的另一员大将相升略一沉吟,“陛下,连日来奔走不息,已经是人困马乏,将士多有思家回乡的意思……”
朱棣忽然黑了脸,狠狠瞪他一眼,相升立刻像被针刺了一下,垂了头低矮半截。“人困马乏?你等年纪轻轻,走这几步路就乏了么?那朕如此岁数,难道就不乏了难道朕是那煮不烂的老乌龟,就你们是人?”
话语尖刻凌厉,二人呆立着不知如何回答,木桩似的静听训斥。看他们没了话,朱棣腔调缓和一些:“朕并肖不知道将士们的苦楚,但你们为将的也懂得,大军出征一日,后方百姓就得供应粮草上万石,倘若就这样轻描淡写地驱赶鞑靼一下,留下半边隐患等将来再跑一趟?劳民伤财之事,朕是万万不忍做的。好了,快下去吩咐,立刻出发,向东直取阿鲁台!”说着一拂长袖,转身进帐中换衣服去了。
“劳民伤财的事不做,这又是干什么?”相升挨了训斥,面红耳赤地在心里嘀咕一下,偷看四周,好在近处并没人,他讪讪地冲何福一笑,快步走回去。
虽然回家的梦被轻易打破,倒也没人再说什么,大军略微准备一下,仍旧将权妃留在饮马河畔,朱棣跨上战马,开始了另一次让他满怀期望的征服。他感觉只有这样,才能显示自己一代帝王的风采,能悔到权妃,足以证实自己的雄壮,他一定要尽兴才返。
往东行军的路崎岖不平,小块沙漠连着片片荒山,时而干燥得口渴难忍,时而在荒草丛中跌跌绊绊。就这样艰难地行走了四五天,四五天来,连个飞鸟的影子也看不见,每个人盲目地迈动僵硬的腿,似乎已经走到了天边。
终于有探马来禀报,在前方不远处的飞云壑附近有鞑靼骑兵出没。这消息使许多人为之一振,连日无休止的行军,真让人有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他们盼望的就是痛痛快快决战一场,尔后命大的早日返回家乡,继续自己原本平的日。
朱棣闻报也欣喜异常,他立刻命令大军列成方队前进,以免遇到突袭而措手不及。他自己则率领几员将领和亲兵,登到飞云壑的最高处,向下望去,果然有鞑靼骑兵往复巡逻,样子似乎很是谨慎,好像并没有进攻明军的意思。
其实被朱棣苦苦追逼的阿鲁台也很窘迫,自从和本雅里失决裂后,手中兵力减少了将近一半,若在大漠草原中和许多小部落争夺地盘混日子,还勉强可以支撑,可遇到明军这样强大的对手,他着实有些胆怯。但现在明军却不远万里地追来了,他无路可走,只好拼死一搏。只是他不清楚,朱棣为何不惜跑这么远的咬住自己不放?
正当阿鲁台犹豫不决时,明军已经发起冲击,鞑靼骑兵被迫迎战。双方交织在一处,厮杀得难分难解时,柳升统辖的神机营将笨重的火炮抬到了高处,对准阿鲁台大营喷出道道火舌。霎时间,阿鲁台大营中的座座帐篷变成巨大火球,刺鼻的硝烟弥漫中,妇女孩子的呼喊哭叫扯心撕肺。
闻听声音的阿鲁台兵将登时大乱,纷纷掉转马头,冲进烟火中寻找各自的妻子儿女。朱棣见状将手中令旗使劲挥舞,明军骑兵乘势冲杀,阿鲁台再维持不住局面,丢掉所有的家产,带了少数兵将和家眷突围逃窜。
这一战也说不上险恶,但朱棣仍然痛快淋漓,他看到整个山坡上到处都是鞑靼士兵的尸体,有的睁大眼目青望着同族们突围而去的方向,有的将手臂伸向半空,企图抓住什么。种种奇形怪状的姿势令朱棣想起去年鞑靼对朝廷蔑视的情形,“哼,谁若对朕无礼,这便是下场!”他掩饰不住得意地对将士们说。
回师的速度明显缓慢了许多,但朱棣心情格外地好,经过漠北擒狐山时,胡广在一块巨石上写下铭文:“翰海为镡,天山为锷,一扫胡尘,永靖沙漠。”在清流泉旁边,又刻了另一碑文:“于励六师,禁暴止侮。山高水清,永彰我武。”随行的杨荣和金幼孜也不甘逊色,争相献上雍容华贵的诗篇,乐得朱棣不断捻动髭须,黑红脸膛上笑意洋溢。
当然最令朱棣神往的还是夜夜与权妃的欢娱,那玉箫和玉体同样让他销魂,他明白,这是征战的结果,他雄壮的气概,征讨了走投无路的鞑靼,更是向后宫妃子们的炫耀。直到回到北京城中许久,他仍沉浸在自豪中。
或许为了保持这样的心情,朱棣在北京逗留了许多日子。他不知道,此刻太子监国的京师南京,虽然没有刀光剑影的厮杀,没有硝烟弥漫的刺鼻,紧张气息却远比他的御驾亲征来得更激烈。
没能登上太子宝座的朱高煦虽然暂时留在了京城,免去调往荒远边关之苦,但他一直耿耿于怀,他不服气,不甘0。他自信自己从哪方面都强过大哥,尤其这是在四年靖难之战中检验过的,父皇亲眼见过,他不明白为什么父皇还是立了笨拙臃肿的大哥作了太子。单凭他比自己长两岁么,那上天也实在不公平!这样的念头时不时像火苗般窜出脑际,他无处撒气,动不动便在家奴身上舞刀弄枪,王府上下一片惶惶,人人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