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车外人声渐渐远去,路面似乎也不平得厉害,颠颠簸簸差点让翠环呕吐出来。当初从济南来的时候没这样的路呀,莫非不是从原路走的?翠环心里正奇怪着,车子忽然停住不动了,中年汉子在车前叫道:“大姐,你下来一下,车子出了些毛病。”
翠环想着强忍住恶心,头昏眼花地从车上慢腾腾爬下来。站稳身子放眼一看不禁暗吃一惊,这是什么地方,四周全是半人高的蒿草,远处苍苍茫茫群山不断,别说大道,连个小路也不见!
见翠环目瞪口呆的样子,中年汉子呵呵大笑:“大姐,我头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来路不地道。一个女人家揣着银两首饰,又不是本地口音,慌里慌张去济南干什么?叫我说,你不是羊角市那边烟花巷里偷跑出来的妓女,就是谁家的使女卷了主人东西。怎么样,没说错吧?哼,今儿撞到老子怀里,算你晦气,识相点的乖乖把银子首饰拿出来,解开衣带陪咱在这草窝里戏弄一回,完了我还送你回城里,不然的话,老子将你撇在这里,天一黑成群的狼非得撕吃了你!”
翠环做梦也没想到才离虎口又进狼窝,更大的灾难在等着自己。慌忙跪倒在地哀求道:“这位大哥,奴家既非青楼女子,也非偷主人东西的丫头,奴家确实是个命苦的良家妇女,大哥千万开恩,饶过奴家。”
中年汉子冷冷一笑:“命苦?老子更命苦呢快四十了还是光棍一条,赶一年车还捞不上个温饱,谁给老子开恩了?这位大姐,俗话说得好,杀不得穷汉做不了富汉,谁也甭可怜谁了,先图他娘个快活再说巴!”说着扔掉手中马鞭,趁势将跪着的翠环按倒在草丛中,双手撕扯起她的衣服来。
翠环在车中颠簸了半天,手脚绵软无力,被那汉子紧压着半点挣扎不得,绝望中翠环只能狠命地以头撞地。中年汉子淫笑道:“大姐,那样是撞不死的,你就乖乖地从了我,省得受些闲罪!”说着口喘粗气已将她上下衣服一件件解开。
翠环绝望痛苦地闭上眼睛,半清醒半昏迷中想,天爷,我一个弱女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连死都不能清清白白地死!
关于燕王是否有不轨之图的争论,朝中上下早已停止。朝中如今议论不休的话题是,应该拿燕王如何处置。按常理,对付叛逆,当然是出兵讨伐了。可具体到如何打,谁来打,似乎还从未有人认真想过,大殿中一时陷人沉寂。眼见当初朝堂激烈争辩的情形随着燕王的出逃也一并不见了踪影,建文帝更加深了焦虑。张嘴正要说话,忽听殿外有人高呼:“待讲学士方孝孺自蜀返京,于午门外候见!”
众人心中皆是一振。齐泰和黄子澄尤其欣喜。当初力主削藩除去燕王这一隐患的,除他二人之外,就数方孝孺最坚决了。况且方孝孺文武之书无所不博,堪称朝中全才,又深得建文倚重,有他在,朝中沉闷气氛或可有所转机。建文帝显然兴奋许多,抬高声音说:“快宣进来!”
随着高一声低一声一连串的宣进叫喊过后,不大会儿,方孝孺跨进奉天殿高高的门槛。这是个身材瘦削,虽高大而不甚魁伟的中年人。头戴乌纱,身穿浅紫补服,腰束绅带,脚蹬朝靴,虽然风尘扑扑,却也不失气宇轩昂。拜山呼谢过平身后,方孝孺振衣奏道:“圣上,臣奉旨在蜀巡视,忽闻燕王不轨之谋败露,想着朝廷应立刻采取应对之策,故匆匆赶回,未进家门而赴朝堂,蓬头垢面,望圣上恕罪。”建文帝爽快地笑笑说:“卿忠君爱国,急国之所急,何罪之有啊?昔时杜工部不也曾麻衣见天子么希直呀,燕王进京之事你也知道了,以卿之见,当如何处置呀?”
方孝孺早有准备,想也不想随口奏道:“陛下,臣此趟蜀地之行,不仅大开眼界,亦看到国家实情。自洪武末年至今,南涝北旱之灾几乎从未停息,良田万顷往往颗粒无收。虽然去年北方降雨颇多,却因冬寒之故,河南山东惨遭菜花汛,难民流离千里,仅蜀地一带就以十数万计。街市繁华之下,却隐着百姓困顿地方奏报之中,多瞒着财货亏空。由此观之,国家之力远不如户部所报之表,一旦动起干戈,只怕国蔽顿露,难以为继呀!”
很多人把促使建文帝下旨一举讨平燕王的希望放在方孝孺身上,却不料他却一改往日的强硬,婆婆妈妈前思后虑起来。大家知道这也确是实情,便一起把目光转向建文帝,看他有何反应。
方孝孺这番话也出乎建文帝意料,他焦虑惊奇而又有些不相信地说:“难道我大明清平盛世,果女方卿所说的凋敝到这种程度吗?”
方孝孺倔劲上来,满脸严肃地紧盯着建文帝大声说:“陛下,此乃臣亲眼所见,并无半点虚夸据百姓们讲,他们此时境况,虽比元末强出一些,但较洪武二十年左右,却倒退了许多臣想之所以致此,天灾固是一面,人祸却亦不可小觑。先帝末年,诸王纷纷就藩,他们名为朝臣,实际上就是一个个的独立王国。中央政令人不得藩国,各藩国苛捐杂税既不人国库,朝廷也难干涉。各地有灾,朝廷赈灾粮食虽然分拨下达,却是直接送人藩国国库中,饥民未得半粒,如此上情下蔽下情上蔽之局面,分封之制难辞其咎臣一路所见,各藩王府中歌舞喧天,酒池肉林,黎民百姓却饿毙道边!真可谓仓鼠有余粮,耕牛无宿料,藩国一日不撤,国怨一日难平呀!”
到底又说到分封藩国的弊端上来了,齐泰、黄子澄和众大臣松下一口气,静听他有何高策。建文帝却忍不住插嘴说道若是如方爱卿所言,藩国之制非但不能按先帝所愿拱卫朝廷,反倒成为国家一大害了?”
方孝孺清痩的脸本来就是青白面皮,此刻因过于严肃而更苍白了,浓浓的短眉攒在一处,长长的细目眯成一条缝,目光却无比犀利,微躬着身子从容不迫地答道:“以臣所观,正是安此。”
“那以卿所见,是否应当将各地藩国统统撤去呢?”建文帝坐直身子问道。其实他也明白,各地藩国都是自己的叔字辈,没有谁真正愿意臣服他这个小侄子。能撤掉各地藩国,按方孝孺说的对国有利,私下里讲,自己0里何觉不更平稳些呢?
方孝孺满脸不平之气:“各地藩王之中,燕王实力最强,不臣之0最显;北平地势最险,为国之重镇,如能将燕王制住,其他藩王自可不攻而下,一道诏旨便可。”
众人长吁口气,绕来绕去,还是回到北平燕王身上了。“那,希直你看,国力如此,仓促间又来不及准备,而燕王反逆之心已显,又不可不讨,该当何处置呢?”齐泰终于忍不住了,站在班中问道。
这也是文武大臣们最关0的问题,眼光刷地集中在大殿正中的方孝孺身上。
方孝孺不慌不忙,顿一顿说:“这个,希直也想过。燕王尽管凶悍,不过其辖地不出燕王府,其势力仅限北平城。朝廷如能以防边为借口,重兵逐渐集于北平城内外,似箍桶一般将其紧紧箍住,既不言明其反,又不主动挑战,待兵力层层围困住北平,其若不反,几卫士即可将其提来京师,其藩自削;其若反,兵未出北平而遭层层阻击,数日之内便可靖平,中原百姓可保无恙,国力亦可免遭大损。”
“着啊!既然燕王不先起兵,我朝廷就以护边为名,从容调遣,将其蚕茧一般层层裹住,其纵有野战之能,却出不了北平城!嗯,确是高见!”建文帝忽然兴奋起来,连连拍击龙案,震得案上一角的御笔跳动不已,“众爱卿以为如何呀?”
关于方孝孺的这番见解,不论文臣还是武将,都觉得合情合理,不显山不露水地能将北平这个隐患除去,当然再好不过了。见众人纷纷点头,建文帝高声说:“好,那众卿就议论一下如何向北平调兵吧。”
在这荒山野岭中,翠环彻底绝望了。中年汉子扯下翠环贴身小袄,白白嫩嫩直晃人眼的肌肤更激起他火辣辣的热望,喘息声更粗,手抖着却撕扯得更快了。
忽然一阵马蹄音急促传来,在空旷的山野中,格外清晰。中年汉子一愣,自己特意出东门拐到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上,怎么会有人?他停下手直起身子四处了望。
翠环突然清醒过来,她知道这是唯一的一线生机了,便使尽力气猛地翻身爬起来,踉跄着向前奔去,一边声嘶力竭地高叫:“救命呀,快救命呀!”
中年汉子急了,一步抄过去,又将翠环按倒在地,恶狠狠地低声喝道:“再乱叫立刻掐死你!”翠环横竖下了求死的心,索性更凄厉地连叫两嗓子。中年汉子果真掐住翠环脖子一使劲,翠环当时气短憋闷,手脚乱蹬。
马蹄音刚才似乎还很远,可是顷刻间已来到跟前,有人勒住马大喝一声:“干什么?快给爷爷放开!”
中年汉子浑身猛一激灵,心说好快的马。抬眼望去,是匹纯种的塞北枣红大马,朱缨金喾,马上端坐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头戴茜色将巾抹额,身穿大红箭袖攒云罩袍,腰束淡黄色丝绦,粉底皂靴,面色深红而多髯,左手挽着喾勒,右手掂一张硬弓,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中年汉子暗想这准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公子来这里游山玩水,不巧给撞上了。又见他孤身一人,胆子便大起来,厉声喝道:“谁家娃娃,敢管大爷好事,识相点的赶快滚,不然爷爷连你一块掐死喂了狼!”
马上少年听他这般恶声恶气,早就忍耐不住,顺手将弓挂在鞍上,抬腿?下:“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大白天不干人事,见了本爷还不赶紧叩头谢罪,真是害疯病了!”说着大踏步过来照中年汉子就是一脚。
中年汉子就地一滚躲过,翻身爬起来怒吼一声照少年迎面就是一拳。那少年冷冷一笑,矮身让过,趁机抬腿照他裆部又是一脚。中年汉子倒也机灵,身子略微偏过,顺便使了个旋风腿,想将少年扫倒。少年弯腰伸手水中捞月,一把将那汉子右脚腕捏住,手上用力,朝前一推,中年汉子惨叫一声咕咚滚到地上。少年紧步跟上,照他身上就是一顿乱踹,中年汉子梧住胸口满地打滚,惨叫不迭。
翠环草草束住散乱的衣服,想趁他俩无暇顾及自己赶快逃走。可是举目四望,到处密草茂林,野风吹过呼呼有声,简直分不清南北。往哪里跑呢?翠环一阵茫然。举措不定间见中年汉子被打倒在地,不由暗暗欣喜,可转眼一想,若是那小伙子来个黑吃黑,那自己岂不更惨?长期的惊吓让翠环不敢再相信任何人,来不多,无的地奔来。
没跑出多远,四周马蹄声骤然而近,翠环惊恐地发现,自己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他们个个紧身衣裤,装束整齐,背后斜挎腰刀,手提丝缰翻身下马,冲着走到跟前的少年说:“少王爷,怎么回事?”
少年鼻孔里哼出一声说:“不知死活的家伙,还真跟爷交上手了你过去一刀结果了那东西,省得污了爷的刀!”一个卫士答应着走过去,手起刀落,但见红光一闪,中年汉子沉闷地哀号半声身子扭曲两下不动了。
翠环望着卫士手中滴血的刀,双腿发软,张嘴巴却喊不出声来。
“少王爷,这个女人怎么办?”那卫士提刀过来,虎视眈眈地望着翠环。翠环魂飞魄散,踉跄倒退两步,狂乱地舞着双手嘶叫道:“俺和他不是一路的,求求你们别杀弱女子啊!”叫声还在耳边回荡时,眼前却模糊不清起来,软绵绵地瘫倒在草丛中。
偌大的院落人影绰绰,日光渐渐隐没在高耸的飞檐雕甍中,王府大厅燃起两支巨烛,红红的烛光跳跃不往。朱棣躺在宽大的软椅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几件。
“父王,?亥儿本不想管那妇人,只是见她身旁翻落的篮中许多金玉首饰似乎是王府之物,便留意查看,果然正是府中常用之物,件件者打有印记的,看她的模样又不像府中丫头嬷嬷,这就多少有些蹊跷。”朱高煦弓腰站在一侧,正讲着今天打猎的奇遇,“还有一件玉佩尤让人生疑,上边雕着个篆文的周字,莫非是周王府中之物孩儿见这妇人来路奇座,便私自带进府中来了。”
朱棣接过那块玉佩,反复细看两遍,掩不住惊讶地说:“这种纹路花边,不是周王府中之物还能是哪里?这个妇人到底是什么人物,既有咱府中的东西,又有周王府中之物,着实奇特。人在哪里?快带过来。”
朱高煦拱手答应着说:“她当时吓晕了,刚才还昏睡着,孩儿这就差人将她带。”
翠环站在朱棣眼前时,已让人服侍着梳洗了一番,神情也镇定许多,只是不知对面是何等人物,局促得手脚无措,连施礼也忘了。朱棣斜视她一眼,慢吞吞地问:“你姓什么,是哪里人啊?”
“奴,奴……”翠环弄不清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不过她料想还未出北平,万一说出真相来让人给送回金忠宅中,岂不更糟?急切中信口说,“奴家本是济南人氏,被人贩子劫持到此地,奴家趁机逃了出来,雇辆马车想回家乡,不料那车夫起了歹意,要……多亏这位公子目救,奴家感激不尽,求大人救人救到底,将奴家送回济南,奴家所带金银首饰全当车费。”
朱棣仍摩挲着那块玉佩,冷笑道:“照这么说,燕王府中倒出人贩子了?还大老远跑到济南去贩人,真是够辛苦的!看你一个弱女子,倒挺会编瞎话。罢了,本王也不与你饶舌,你如实说出身份来历,如有什么冤屈,本王自然会为你做主。”
翠环闻言陡然一惊,不明白面前这个神秘莫现的大汉怎么一下子就知道自己在编瞎话,又知道自己还和燕王府有关系,金忠不就是在燕王府中办差么?顿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半弓的身子软软的又想往地下倒。
朱棣见状又是一声冷笑:“你这女子本事倒不小哇,不但与燕王府有关系,还与周王府中有瓜葛。说说看,你到底是何等人物?不必怕,本王说过会与你做主的。”
翠环听他提到周王府,更觉心惊胆战,又见他口口声声自称本王!料想势力定然不小,不如直说出来,只要他愿意护住自己,金忠恐怕也奈何不得。想到此横下心来将自己女何从周王府中逃出等事简略叙述一遍,一口气说到金忠如何调戏自己,自己又如何逃走遇上歹人。
朱棣静静地听她说罢忽然哈哈大笑:“好你个金忠,整日和道衍称兄道弟,跟个和尚似的,原来却是个好色的和尚。”朱高煦在一旁也附和着笑了几声问:“父王,这女人……”
“那还用问吗?她既是周王嫔妃,就是燕府的亲戚,说起来怕还是当今皇上的婶娘呢。”朱棣从椅中站起来,绕翠环踱几步说,“本王倒要让天下人看看,当今号称仁义的皇上是如何仁义,将自家叔叔囚禁京师,自家婶娘颠沛流离,几为歹人所污!可怜哪可悲,他口口声声不负诸王,难道这就是他不负的结果么?”
说着朱棣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在厅中嗡嗡作响。翠环虽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却知道自己不至于再被送回金忠那里了,心下略略宽松些,强打精神施礼拜谢他们的相救之恩,并趁机提出求他们送自己回济南。
“这个倒不忙。”朱棣意味深长地看了翠环一眼,“你先静养几日,待身子骨恢复了再说。你在此处不必害怕,金忠不会再找你麻烦。”然后冲朱高煦说道:“你把她安排到兴圣宫后殿房中,将来揭开朝廷伪善面?U让天下人明白本王苦衷时,她自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