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一时没有听明白,奇怪地看着道衍:“道衍,莫非急糊涂了?本王既然如期进宫赴宴,那就只能乖乖引颈受戮,能从容出城的怕只有魂魄了!”
“王爷误会了,”道衍这次真的笑起来,“待我细细说来,王爷看可行否?”
朱棣一脸将信将疑,侧身坐在道衍身旁,边听边点头,听到最后叹口气:“计再妙,也有几分险,成事还得靠天呀!”
事情果然顺利,齐泰、黄子澄等人肃立于承天门外等候朝见时,有探子来报,燕王所驻凤凰驿并无异动,寅中时分燕王已命人将御赐的蛮舆在驿馆门前备好’准备人朝面君。听到消息众人暗声叫好,个个摩拳提气,等着看出好戏。
然而卯时已过好大会儿了,还不见有人宣旨升殿上朝,众人有些奇怪,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恰巧主事太监许公公由外五龙桥过来,齐泰招手叫到跟前悄声问:“公公,为何时辰早过,还不见皇上升殿哪?”
许公公看看齐泰身后的众大臣,神神秘秘地一笑:“齐大人,圣上昨夜召幸了宫嫔翠红,想是兴致未尽吧。已催过多次了,少候片刻,别着急嘛!”嬉皮笑脸的模样逗得齐泰也是一笑,心里却直嘀咕,节骨眼上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天光大亮,浅红色的太阳光斑斑点点洒遍宫院,卯时将尽了,宫中还无动静。急得齐泰、黄子澄等人抓耳挠腮,真想直闯进去。又有探子来报:“有人亲眼看到燕王进了蛮舆,向皇宫这边走来,已到宫院附近了。”众人闻言心里立刻踏实下来,只要燕王能来,这边上朝迟些早些倒不打紧,反正他已是煮熟的鸭子了。
“齐大人,那还要不要多加人手严守城门?”充作探子的心腹家将想起今早一起来主人的吩悄声问道。
“既然他人已到皇城,就不必在城门上做什么文章了,省得传出去百姓们议论纷纷。”齐泰脸上挂着微笑,满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话还未说完就听远处一声断喝:“皇上升文华殿,宣群臣人宫见驾!”
群臣精神抖擞,以齐泰、耿炳文为首的文武官员渐次穿过午门,进人文华殿山呼见驾。建文帝昨晚一夜春风,心中正有说不出的爽快,满意地冲众人颔首打了招呼。刚要开口说话,见殿中央卧倒着两个人,因捆绑时间过长,身躯有些扭曲抽搐,便一脸奇怪地问:“此是何意?这两个人是谁?”
齐泰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敛衽出班,把于谅、周铎如何招出燕王密谋不轨,汤宗、倪谅如何受葛诚之托将其押解京城之事奏述一遍,并将招供状呈上,看着太监接过来交给建文帝。
阶下众人敛气屏息,静观建文帝有何反应。果然,看着供状建文帝笑意渐渐凝结,脸色越来越沉,啪的将纸摔在龙案上,愤愤不已地说:“好哇,朕险些给这位皇叔蒙蔽过去!他前日在柔仪殿中信誓旦旦,私下里却做这等勾当!唉,朕不曾负他,他却十二分地负了朕!”
黄子澄忙出班拱手奏道:“圣上,燕王一贯机深狡诈,前日人觐时大殿之外刚刚羞辱了群臣,大殿之中却畅述什么叔侄亲情,妄图将我君臣戏弄于股掌之间,其心可恶,其罪不赦!望圣上明鉴当今形势,速收逮燕王,以靖国患!”
寥寥几句无异于火上浇油,建文帝厉声问道:“燕王何在?”
齐泰知道大功将成,心下窃喜,随声应道:“他今尚不知就里,还以为我君臣仍在其蒙蔽之中,正乘皇上所赐蛮舆在午门外候驾等待赐宴。”
“赐宴?朕今日倒要先赐他一枷!”建文帝冷冷一笑,“速宣燕王进殿!”
阶下大臣知道好戏要开场,个个挺直腰板。“宣燕王上殿”的呼声渐次传出文华殿,忽然有人踉踉跄跑奔进殿中,伏地拜倒高呼:“圣上,燕,燕王不见了!”
“啊?”恰似滚烫的油中溅人一滴水,众人目瞪口呆,随即哄然议论纷纷。不待建文帝说话,齐泰气急败坏地叫道:“不是你们亲手接到皇城中的么?怎么会不见了!”
驭銮卫士伏地再拜,惊慌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臣奉命接他,亲眼看、看他进了车中,行至贡院一带,有两个卫士模样的人自称燕王护卫,说要与燕王讲几句话,臣没在意,见他俩掀开车厢帘子进去嘀咕片亥,复又转身出来放下帘子。臣……臣没见有何异样,就一路来到禁城内,见燕王久久不出,便掀帘催促他,谁知,谁知车中空无一人。”
“坏了定是让他金婢脱壳,半路给逃掉了!”几个人同时反应过来,齐声惊叫。建文帝怒不可遏,将龙案拍得啪啪作响:“反了,真是反了!速传朕旨,即刻关闭十三城门,大街小巷细细搜查,务必抓到朱棣!”
南京城郭夹闻门外,朱棣骑在一匹灰白马上,朝服早已脱去,穿一件白罗绣裰,戴顶素白将巾,好似谁家员外府中出来的一员家将,他轻勒马缰,拧眉注视着四方,有些焦躁不安。过了一会儿,沿凤台门那边扬起一股烟尘,顷刻滚到跟前,两个卫士也都换了装束,统是一般公子打扮。道衍没穿僧衣,身着一件蓝布大衫,头戴元巾,像个久走江湖的商客。
朱棣见三人到来,心才放回肚里,又见道衍穿得怪模怪样,呵呵大笑:“道衍哪,你这等装束,咱这等狼狈,倒让本王想起伍子胥过韶关的事来,事虽相差千年,却何等相似乃尔呀。”
道衍浅笑一下说:“朝中想必已经知晓,咱们快马加鞭,直奔北平。”其中一个卫士问:“恐怕朝中追赶,要不要绕道而行?”
朱棣沉吟一下说:“不必。追咱们的人也不过是骑马,便他传檄各州府堵截,也是要骑马传令,又不是腾云驾雾,怕他作甚。咱们昼夜不停,沿途逢着马市便择几匹良马换骑,不信跑不过他们!”
道衍想了想也点头称是:“绕路必然慢些,等各关卡接到朝廷堵截令后,怕是再绕也绕不过去了,就依燕王所言,直奔北平!”
说罢烟尘骤起,四人打马狂奔,绕城直向北边而去。回首南京城楼渐远,终于消失在视线中,朱棣松了口气,在颠簸的马背上向三人笑道:“多亏道衍想出妙计,你二人掀车帘时本王在你们身影里侧身翻倒在车下,不小心弄出些响声,正怕那帮护卫们听到呢,谁想给你们嘀嘀咕咕的说话声遮掩过去了,好险哪!亏你们装得纟此像。”
一个卫士忙赔笑说:“这也多亏了道衍师父想得周全,让我们穿上宽大的袍子,将王爷趁势罩住’不然似王爷此高大的身躯,蹲在地上他们岂能瞧不见?”
朱棣连连点头,颇含感激地冲道衍一笑。道衍却在想,朝中大臣们会不会怀疑到徐增寿头上,如果徐增寿露了马脚,那他可就身处危地了,史铁自然也就难以进宫。唉,这可要看他们的造化何了?不过尘土扑面中,他没有把心中的忧虑说出来。
然而徐增寿并没有成为众矢之的。徐增寿本人也知道,这不仅得益于自己做事机密,更重要的朝中因朱棣逃走而气氛大变,似乎无暇顾及他是如何想到逃的了。
都城的十三座城门整整关闭了一天,士卒沿大街小巷直折腾个鸡飞狗跳,百姓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躲避家中。内桥、北门桥、大中桥和三山街等往日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集市为之突然萧条。
要各地州府关卡堵截捉拿燕王朱棣的旨意也已飞马传出。可等到天色将晚时分,城内城外均无任何消息。齐泰等人在六部衙门中如坐针毡。“煮熟的鸭子竟然让飞了,真他娘的奇事!”徐辉祖瓮声瓮气的话语激起了所有人的不平。
“要不咱们即刻禀奏皇上,调兵遣将攻下北平的燕王府,来个先下手为强?”有人高声提议。
“目下发兵,时机怕不成熟,难有全胜把握呀,”齐泰想起耿炳文的话,触动对国事深深的忧虑,况且天色已晚,皇上说不定……他又想起早朝时太监许公公说的皇上新宠上嫔妃翠红,说不定他们此刻又在一起,早把这事忘在了脑后。
正如齐泰所料,建文帝此时正在柔仪殿后宫与翠红待在一起。建文帝穿件绣龙薄纱黄丝袍,随意地倚在榻侧望着翠红,笑意盈盈:“翠红哪,没想到你进宫快一年了,朕今才遇到,虽说迟了些,毕竟没错过缘分,”说着眼光上下扫视,声音有些发颤。
翠红侧身侍立一旁,大红宫袍的映衬和羞怯更显得双腮如花瓣浸染,略略修饰过的黛眉淡淡似烟,双目流盼着不知把眼光放在何处。
建文帝倾心注目,依然含着笑意说:“自上回朕在御花园中邂逅了你,几日来怅然若失,昨天翻牌子时问起你,那帮太监竟然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这不是黄沙埋珠么?朕为此将后宫管事的召来问询,才晓得他们只将你当了个使女来用,朕当场将他们斥责一番,传旨立封你为美人,按朝中规矩是正三品呢,还不致埋没爱妃过深巴?”
翠红低头不知该怎样回答。想起进宫快一年来被人使来唤去,见谁都要低声下气再三施才,昨晚却莫名其妙地一大帮太监宫女涌进屋里,嘁嘁喳喳贺喜之声不绝,不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便被梳妆一新塞进轿中抬到这里。面对眼前这个和自己年龄不相上下白白胖胖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她有些怀疑,这就是让老百姓个个景仰不已奉为神明的皇上?当时还没来得及说句话便听一个老太监嘶哑着说:“时辰不早!奴等侍奉皇上美人早早安寝罢。”几个人七手八脚上来!糊里糊涂地自己竟被扒个精光,正慌乱着那个年轻人已上来拥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