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白露回到阳州。远远地,看到了许永祯站在楼下。她心中腾起一丝怒火,走近了,看见他黑色的西装已经被雨淋湿了,想必已经等了很久,她又有点不忍。叹了口气,转身上楼,许永祯跟在身后。
这是她在市区里租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许永祯坐在客厅的椅子上,雨水沿着发丝滴到地板上。白露找来一条干毛巾,递给他。
看他擦着头发,白露开口了:“你这是何苦呢?我不是说了,我们不合适吗?”
许永祯并不看她,转身把带过来的东西拎到她跟前:“过年了,单位发的福利。这个茶叶,给你爸爸,这个口服液,给你妈妈。你还想买什么年货,明天我陪你去。”
白露摇摇头:“什么都不需要了。你越是这样,我越想生气。我们没到那个份上,你不要总这么自作多情好么?你让我身上背着罪恶,我喘不过气来。你让我有逃离的想法,你知道吗?”
许永祯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她这样说了,但他依旧不为所动:“白露,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你现在谈恋爱,讲究感觉,可是再过两年,你就不会这样想了。再美好的感觉都要化作平淡如水的柴米油盐。那时候,你会觉得今天这样的想法多么幼稚。”
“没错,再美好的感觉也要化作平淡如水。可是没有感觉,我连多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从前,我回避你,是因为怕我直接拒绝会让你难过伤自尊。可是我不曾想过,你会将我的回避当成默许,继而一发不可收拾。以前给你造成的误解,我向你道歉。请你不要再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好么?”
“白露,你没有错。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喜欢你。我没有办法去违背自己内心的意愿。我可以等,等你愿意的时候。”
“许永祯,我也没有办法去违背我内心的意愿。以后你不要再来烦我了,好吗?”
两人对望,一个无奈,一个冷漠。最终,许永祯泄气了。
“我走了,以后不来烦你了。如果你想起我,随时给我打电话。”
白露没有给他回应。她知道,如果自己应允,生活又回复到烦恼的模式。
在许永祯即将出门时,白露的一句话,让他灰飞烟灭。
“我会很快结婚的,而且,会离开这个城市。
站在窗前,望着许永祯渐渐远去的的背影,她读到了一丝悲伤的味道。
在别人眼里,他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在银行上班,工作稳定又体面,收入也不低。在他们单位里,好几个未婚女同事都盯着他。他对她们的倾心并不感冒,反而对白露一直情有独钟,哪怕是被直接拒绝了也不甘心。只要白露一天不结婚,他就还有希望。
年夜饭,白露过得还算比较清静。小她两岁的妹妹白洁,在去年下半年刚结了婚,父母心情大好,也就忽略了她。
不过,她也就只安生了两日而已。
大年初二,嫁出去的白洁回娘家。此时已是带有五个月的身孕。
开始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白洁身上。父母即将当上外公外婆,满心的喜悦怎么都藏不起来。渐渐地,大家聊到了当下的社会形式,聊到了拆迁。
白露的家在阳州的郊区,这些年人口膨胀,城市扩张速度很快,以前偏僻的小镇,如今通了环城高速。路通了,房地产自然跟着热起来。房产开发商建楼,市政建基础设施,都要征地。她家附近已经有开发商过来谈判,建一个大型的住宅小区。已经确定的赔偿方案,除了等值的建筑面积,另外还要按人头每人20平米的补偿。额外的补偿可以换成现金,如果不要房子,算下来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白洁虽然嫁人了,但是户口还没有迁出去,她以后的孩子也落户娘家。显而易见,只是为了多拿点补偿。
父亲抬头看向白露,她的心里“咯噔”掉入了谷里。
“白露,你也要赶紧找个人结婚,然后把他的户口迁到我们家,一年之内生下孩子,这样就赶得上赔偿。”
“爸,我总不能为了要这个赔偿款,出去瞎找个人回来吧?”
“白露,我和你妈老了,没什么能耐给你挣一座吃不完的金山。多拿点赔偿款,我们就有两套房子了,你和你妹妹一人一套。父母做得再多,不也是为了你们着想吗?”
“爸,你的用心我知道,我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人结婚。不是我不想结。”
白妈妈开口了:“在银行工作的许永祯不就是挺好的一个结婚对象吗?听说他也蛮喜欢你的。”
白露愣了一下,原来年夜饭的平静只是暂时的,真正的暴风雨要来临了。只是,自己从未对家人提及他,父母是怎么知道的?她疑惑地望向父亲。
“前几天他路过这里,进来坐坐。”白妈妈补充道。
这个许永祯,真是够不要脸够无耻了。白露心里暗暗骂道。
“爸,我不想跟他谈恋爱,更不可能跟他结婚。”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不喜欢他。”
“白露,过完年你就27岁了。不管你长得有多漂亮,不管你的工作有多么出色,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是必须要结婚生孩子的。不是我们不允许你单身,而是这个社会不允许。别人不会看你活得有多潇洒,人家只会说:‘看,这个老姑娘嫁不出去,肯定是有问题的’。开始你无所谓,但长时间被人误解,你也会厌烦,有压力。到那个时候,恐怕只要是个男人,你都迫不及待地想嫁。你只是想证明给别人看,你是个正常人。许永祯这个人不错,你不喜欢他没关系,关键是他喜欢你,结了婚能够待你好,这就够了。”
白露不语。她承认父亲说的是事实。
“现在碰上征地拆迁,赶紧结婚,能多拿点补偿款。”
“爸,拆迁比我的幸福还要重要吗?”
“叫你跟许永祯结婚,难道是把你推进火坑吗?”白父声音抬高了些。白露听得心惊。
“爸,如果今天是我们家有难,必须要我跳火坑才能挽救,我二话不说直接跳了。跟许永祯结婚,哪怕是个蜜罐,在我眼里跟个粪坑没什么区别。我们现在是新社会了,不讲究盲娶瞎嫁。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追求,我的婚姻,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别操心了,好吗?”她望向父亲,眼里含着泪,隐忍未落。
“你自己找?你找得到吗?你找得到还用到现在还单身?你以为我愿意瞎操心吗?我怎么不操心别人家的女儿?”白父吼起来。
“你倒是想管别人家的女儿,你有那个权利吗?”白露嘟囔。
一个杯子从白父手里飞过来,砸到她身后的墙上,“哗啦”一声响,飞溅的玻璃片划过她的耳垂。
他咆哮起来:“什么混帐东西,给老子滚!以后你不要再进这个家门!”
有血,一滴一滴落在她新买的大衣上。她转身走出家门,倔强的不让眼泪滑落。
市区的一家酒吧里,白露独自买醉。眼泪和着酒,夹带着悲愤与无望,一杯又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