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李老四将话传遍了那群常聚在留香院里的小混混,流言蜚语如这春初的柳絮,星星两两传散开了。
日落日起,便是第二日。
何府那大小姐何言朔仍没有要醒的征兆,却也不影响了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何府上下也依旧忙乎,老妈厨子邢大娘这不清早出来,买些新鲜货。
集市如往常一般热热闹闹,摩肩接踵,小贩的叫卖与买卖人的讨价还价连做一片。
“哎呦,邢大娘,这给大官人家做活真是辛苦,没的清闲,却也是要起早贪黑了。”邢大娘在人群中挤攘着,冷不防右胳膊被人一撞,这尖细的媚声就传到了耳朵边。
大娘回头一看,原来是胡老妈妈——现也是留香院的老鸨了,便回道:“真真没想到,胡老妈妈也抛头露面出来了。”
“嘿,别说,我就找你呢。”
“找我?我在那丞相府干的也不错,可……”
“哎哟,我知道你忠主得很,千呼万唤地都叫不来。我只是问问了,那何大小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人都还在床上躺了俩三天没醒呢。”
“躺着?”
“整日只见她那丫鬟秋娘揩着泪,来拿个三餐,隐隐约约似乎是这样说了,天晓得不是她自吃了何大小姐的饭菜。”
“这就怪了。”
“哪里又怪了?”
“我那儿却传着这何大小姐不贞,与她家丁……的事儿。你却说她在这床上躺着!”胡老妈妈怪嗔道,一皱眉,脸上扑的脂粉也纷纷开了不浅的沟壑。
“这……也倒不是不可能。可听她院里那些仆从,她可是傻呆呆的。”
“痴傻?!”胡老妈妈倒是吃的一惊,“……也难怪一直没有听说她的消息。哎,邢大娘,你倒是……唉,人呢?”
邢大娘说罢才意识到自己一出口,漏了多少秘密,犯了何府的规矩,只红着脸,混在人群中慌忙逃去了。
待邢大娘回了何府的厨房,却发现秋娘已早早地候在门口,很是焦急。
“邢大娘。”秋娘见邢大娘赶来,微福了身,颇是热切地唤了声。
邢大娘,本名自然不是如此。只因是何丞相幼时奶娘的什么远房亲戚,倒也在何府谋了这么个职务。加之她性子也忍不得被什么婢子同属欺负了去,不是不会什么排挤人的手段子,就也得了同等仆从,甚至连那小姐们、夫人们的贴身侍婢的敬重,且随夫婿姓了邢,遂人皆尊称她作“邢大娘”了。
“秋娘啊,”邢大娘随着那唤声,远远瞧见秋娘全身似做活仆从一般的浅绿粗布衣,包住清瘦的身子,在厨房门前侍立着,不觉怜惜,快步走去,“在这儿早早等着做什么,那打下手的都还没来呢,这么急做什么?小心天凉冻坏了身子。”
“多谢邢大娘关心,只是秋娘一心想着大小姐,生怕小姐醒了饿着。”秋娘伴在邢大娘身后些,一道进了厨房。
“大小姐……”邢大娘再提到这个不曾有半分谋面的人,心中却发虚了,脸上霎时堆了笑意以掩饰,道,“做菜烧饭也要时间,你还是先看照大小姐好了,以免有什么差池。”
“啊。”秋娘一惊,忽地想到大小姐身边没有仆从侍侯着,怪自己疏忽了,便即刻向邢大娘道了声谢,便急急赶回卿苑。
一路奇花无心识,两道异草迎美人。
待秋娘匆匆赶到大小姐闺阁门前,却发现已有二人在里边鬼鬼祟祟,不知正做什么。
秋娘一慌,继而才细细观察——原来是齐三夫人所诞之女,何府二小姐——何涟娴;还有个想必是她的随身婢女馨月了。
现下怎么办是好,二小姐好心看望大小姐,我这么唐突地进去,还是不好看。秋娘在房门口,思量着踌躇。
“谁?!”房内传来一声质问,吓得秋娘直躲到一侧的柱子旁。
大抵是屋内人疑心不过,“吱呀”一声,推开房门。
秋娘见馨月直逼而来,寻思着必定躲不过,便匆忙跑开了,只留下一个亭亭的浅绿粗布背影。
“二小姐,刚刚果真有个仆从偷偷看着。”馨月回到何大小姐何言朔的闺房,急急道。
而那二小姐,正在床边小桌上茶碗里洒什么粉末。何涟娴闻言,手一抖,大半包的灰粉都洒在桌上了,却也顾不得什么,匆忙提茶壶,泼了水在洒了小杯中,塞给馨月:“这呆子院里会有什么仆从……快快,馨月,快把这杯茶给那呆子灌下去,快啊!”
“啊、啊,是。”馨月被何涟娴的动作吓得愣了神,回过神来,蛮横地挤开床上之人的嘴,正要将水泼洒进去。
偏不巧了,只听得“吱”一声,门咧开一条缝。
“二小姐,秋娘给大小姐打了洗脸水……”有些沙哑的话音飘忽进来,声音虽沙哑,仍掩盖不了秋娘如莺歌燕语般稚嫩而缠绵的声音。
正是这缠绵的声音,如同何言朔何大小姐的阴魂,缠绕着何涟娴主仆二人久久不去。
当何涟娴及她贴身婢女还定格在那一瞬时,秋娘端着洗脸盆子,笑意地快步走进来。
“啪”
二小姐直直盯着秋娘,突然发现她的衣着不是如馨月一般贴身侍婢粉红细布的,而是浅绿的粗布衣,冷不防地给了秋娘一个巴掌。
“扑通”
秋娘支持不住,盛满了水的面盆脱手,倾倒,洒了一屋子水。
“二、二小姐??”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滋溜溜的酸,秋娘眼上朦胧一片,只见二小姐一转身,疾言厉色,撇下一句“算你狠!”,便领了馨月,走了。
微风吹着那扇半开的木门,“吱呀”作响。卿苑中便没有多少仆从,现下大小姐不省人事,本不多的仆从也几乎都调去二夫人的华居广园打理花草了,甚至是原先的贴身婢女景月,一马当先,跑去华居广园。卿苑里的仆从,只余下秋娘,也便升作何言朔的贴身侍婢。
空空荡荡,冷冷清清,院里草儿也干枯,软塌塌地伏下身子。屋子里狼狈不堪:地上泼洒的洗脸水、桌上漫漫的茶水、床头枕边更是杯倾水倒,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就像现在秋娘原小巧玲珑且精致的脸颊,泪水肆意。
“呜——大小姐,呜——您什么时候醒来啊。若是您就此睡下了,秋娘怎么办啊——呜——”秋娘一面毫不含糊地收拾着屋子,一面却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委屈,轻轻地哭诉道,“昨天哥哥刚来要赎回我去,好在大夫人说您离不了秋娘的照顾,才不得结果。否则,呜——哥哥输了钱,却……呜——卖给……啊——呜——秋、秋娘,呜哇——”
秋娘紧攥手中的揩桌布,越哭越厉害,终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却也无人听得,无人见得,无人来安慰这娇弱如花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