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格子乐队的校园演出下午三点开始,舞台就搭在实验楼的大门口。实验楼处在老校区中央草坪前,向左可以看到篮球场和足球场,向右可以看到食堂和零食铺,是从宿舍到西边和北边两个校门的必经之路。
下午两点之前,陶阿诺都还在自习教室看书学习,简直冷静的令人发指,天理不容。等她回到宿舍换了难得一穿的黑色修身短袖、斑点短裙和彩色中筒袜,拿着吉他走到实验楼,已经两点半了。
实验楼的大门前有一个大平台,平台离地面大约五六级台阶的样子,现在整个平台和台阶被红色地毯铺满了。三角铁架起的高大幕布树立在平台后侧,距离实验楼大门仅有一人的距离,而这一人距离的地面上还粗粗细细的拉扯着很多黑色的电线,想从正门进入实验楼只能从这狭小的空隙跳跃进去,于是大多数前来上课或自习的学生选择了从实验楼后门走。
“阿诺,快去109教室,我们请的化妆师在那边!”坐在舞台右边架子鼓后的贝爷举着鼓槌向阿诺挥舞。
看着他糊了厚厚一层散粉却掩不住西北大汉一般粗犷沧桑的大脸和咧着的烈焰红唇,一句回应都没来的及出口,阿诺已经笑喷了。
“贝爷,您这妆容,小女子承受不起啊!”
贝爷这才想起自己的浓妆,一下子扭捏成出了一个不成样子的笑容,更让人忍俊不禁了。
阿诺说着话,已经跑到了109教室。熟悉的教室大门上贴了一张黑白打印的A4纸,“化妆室”三个大字赫然其上,透过窗户,往日“一座难求”的自习室空空荡荡——两个不认识的化妆师,三四个熟悉的乐队成员和一堆散放在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阿诺轻声推门进去,靠近长发的女化妆师边上,喜悦而好奇地盯着闭着眼睛被化妆师一层一层刷着粉的黑格子。
黑格子是他给自己起的艺名,大家都这样叫,新进社团的很多大一大二的学弟学妹们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但一提黑格子,他们都会立刻一脸崇拜。
乐队里长得最像高原出身的贝爷其实是江南地区上海的“小男人”,而白净瘦削的黑格子才是土生土长的西北汉子。可能是地区因素,贝爷的普通话不是特别标准,被很多人认为是“台湾腔”,反而多了几份明星范儿。
“呦,干嘛这样看着我?”化妆师示意下,黑格子慢慢睁开眼,竟然看到的是阿诺凑上来正对自己的面孔,显然是吓了一跳,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但毕竟是经常出没大小舞台的人,黑格子眼睛向边上转了一下略微稳定了情绪,已经主动盯着阿诺命令道:“等欧阳好了给你上妆,去排队。”
“我这边已经好了,你过来吧。”另一个化妆师又整体的看了看欧阳的妆容,转过头招呼阿诺过去。
“你弹唱的时候我会让华仔在你后面帮你伴奏,如果中途弹错了和弦,或者忘记了谱子,你就听听他的,千万不要停下来,不要断开重弹。”现在换阿诺闭着眼睛被抹粉,黑格子站在对面看“表演”了。
“嗯??????嗯。”阿诺下意识的想点头,立刻被化妆师制止了,她只能抿着嘴唇用鼻音发声。
“放心好了,我知道你擅长忽悠的,再加上有华仔帮你,不会有问题的,大多数观众都是外行,你弹错了他们也看不出来的。”
阿诺感觉化妆师在给自己涂唇彩,试探地睁开眼睛,看到黑格子掩饰不住的笑了。
自从去年的“乐队弹唱大赛”以来,陶阿诺就被黑格子贴了“擅长忽悠”的标签。
“乐队弹唱大赛”是针对“木格子乐队”新成员的一年一度的吉他弹唱比赛,喜欢吉他的社团成员可以随便报名参赛,自己选择参赛曲目,旨在鼓励练琴和培养乐队新主唱。比赛的时候,三个评委分别从唱功、弹功和台风三个不同角度打分,最后加权平均给出综合分数。本来就是一所理工科院校,能有几个乐器弹奏的行家,又都没有舞台经验,那天的比赛中有的选手有的弹错一个和弦,马上停下来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又接着弹;有的弹到一半唱不下去,抱歉的解释一句“这里还不太熟。”又从副歌部分重新开始。算是只有阿诺从头到尾微笑着唱完了,歌曲结束还不忘站起来给各位评委和观众鞠了一躬。托平时读英语多的福,阿诺声线比较平稳开阔,唱歌还是挺好听的。只是弹奏??????那首参赛曲目实在是已经简单的不能更简单了。
成绩出来,陶阿诺,唱功75分,弹功60分,台风100分,加权平均出来,居然是冠军。给台风部分打分的是黑格子本人,阿诺是比赛中唯一一个满分,远超其他选手三四十分。后来,黑格子提起这件事就取笑阿诺一番:“真是服了你了,弹错那么多还能镇定自若的唱完,中间有一段根本不知道你弹的什么东西,没想到结尾还能回到旋律上来,简直是神忽悠啊!”
阿诺化完妆,距离演出开始还有五分钟,回到舞台边上看下去,舞台正对的草坪上已经整整齐齐的排上了五行座椅,其间一大半被坐满了,还有几个路过的学生站在几排座位的后面讨论和张望着。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让阿诺注意到舞台两边各一个的大音箱,以及舞台左边一个带有无数红红绿绿的按钮的DJ台,DJ是个留着小胡子的青年男子,及肩的长发烫了螺丝卷,被一只发带统一箍向脑后。
这次音乐会请了专业的DJ、舞台、灯光和化妆师。
纯音乐从DJ台缓缓响起,舞台上彩色的光柱交错、分离、再交错,即使是白天,也看得到灯光的璀璨。已经被调试好的吉他和贝斯斜躺在舞台右前方的一只木头琴架上。闻声围过来的学生越来越多,已经将舞台围了几层圈。
那天的演唱会很成功,陶阿诺的单曲意料之内的弹错了几个和弦,果然成功忽悠了台下的观众,依然得到了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演唱会进行的时候,朱子涵就在实验楼二楼上选修课。
下课铃声刚刚停住,阿诺的手机铃声已经叮叮咚咚响了起来。
“我在你后面,树下。”
阿诺回头看到人群之外,远远的在一颗大树下,子涵站在那里。看到阿诺回头,子涵举着手机的手臂已经垂了下来。
想起自己还是挂着浓妆的样子,陶阿诺心里怦怦直跳。在舞台上表演时,虽然紧张,但是满脑子都是曲谱也能分心不少,倒是现在跑向子涵的短短几步距离所有的神经元都紧张起来,手心也冒出了微微的汗水。
“子函,下课了?”阿诺仰头看着子函甜甜的笑,是因为不习惯化妆,觉得不好意思,也是因为难得化妆,想让子函看到最美的自己。
“嗯。”子函身体向后微倾了一下,皱着眉头上下扫视了阿诺一眼,眼神里飞出无数伤人的暗器,阿诺感受到那是厌恶。
“是啊,我怎么这么傻,舞台妆在近距离看不会好看,我刚才不是还嘲笑脸上白色粉底多得可以刷墙的贝爷吗?”自从化完妆,阿诺还没来得及照镜子,只是透过其他乐队成员夸张拙劣的妆容可以想象自己现在的滑稽模样。她轻轻地咬紧牙齿,痛苦地努力维持着微笑。
“你的音乐声音超大,一边上课一边听到你们的声音,吵得要死,”子函蔑视的看了一眼灯光璀璨的舞台,“还有你唱的那首歌——”
“我唱的歌,你听到了?”虽然明明已经看到了子函嘴角翘起的嘲讽,阿诺还是激动地打断了他。
“听到清清楚楚,颤音好重,我以为你要哭了呢。呵呵。”子函鼻腔里发出的笑声几乎让阿诺浑身发抖。
阿诺突然好希望舞台的歌声再小一点,让上课时的子函听不到自己的歌声。而在半分钟以前,阿诺还在万分遗憾,子函没能亲眼看到自己准备了两个多月的演出。一种从高处落下重重地跌到地面的疼痛感在阿诺全身蔓延,她已经不敢盯着子函的眼睛,转头看着远一点的地方,睁大眼睛眨了眨眼,这样一圈泪水就不会流下来。
食堂门口几个好奇的学生在向人墙之内的舞台张望。
“我累了,晚上不陪你一起吃晚饭了。”没等回答,子函已经转身走开了。
“好——”陶阿诺默默地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