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全亮的天,忽然远处传来轻微的口哨声。封邙止如鸦羽般的睫毛覆住了他易疑的眸子,睡的沉稳。苏清浅一夜无眠,便独自起身披了衣飞身出屋,她功夫俊俏,一瞬不见。
小林中的男子一袭清花长袍,丝带束发,眉眼隽秀。
“小浅,”归楚一双眼睛看着她耳后脖子上的红印,轻哼一声,“你和西蜀皇帝可恩爱了,也不知道他这恶人能给你几分真心。”
苏清浅连忙捂住脖子,“你来干什么?”
“还不是你和师父双双找对象去了,弯月楼闷的慌。”
“师父?”
“诶,你成亲那天不是有个俊俏少年,就是穿蓝色衣裳唇红齿白的那个,拦着师父打西蜀皇帝的,那人叫荀陌,是修竹山庄庄主,师父知道后当天就收拾了几件衣裳小住去了,说是小住,却是到今日也未回弯月楼,那个荀陌,也根本不是个男的,应该叫荀嫣,师父就是赖上她了——”
她一意孤行的留在封邙止身边,最愧疚的莫过于养她育她的师父,如今师父有钟情之人,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但是对荀嫣而言,这简直就是飞来横祸。
修竹山庄原本便是求医问药的地方,自从苏钰来了后,庄子一下冷清了,谁不知道弯月楼楼主杀人如麻,饶是乞丐也宁愿避开修竹山庄走远路。
记得他那时是从大门光明正大的走进来的,别问她怎么没人看门口,那几个人一见是他就装死-_-#……他抱着一架琴,背着一个小包袱,一身白衣白袍,青丝三千玉簪一枚,眉眼间清雅无双。
那时她正与人把脉,苏钰往她面前一站,目光冷冷的看着她搭在别人脉象上的手,眸光沉沉,“松开。”
她一愣,方回过神知道他在说她,等着看病的人中不知道谁认出了他,大喊一声是弯月楼楼主!然后一下都跑了,正把脉那位更是两眼一翻直接吓晕……
苏钰倒是很自在,自己找了间屋子,吃饭都不用人叫的!
荀嫣又不能发作,不然这尊一恼让弯月楼来灭了修竹山庄,她可就对不住荀家列祖列宗了。
受了一月的折磨,她终于决定,他不走,她走——
是晴天,竹叶萧萧,素纱帘子被风微微吹动,隐约见得亭内坐着一个身姿秀拔的男子,焚着炉香,裹着裘披,一双弹琴的手洁净如玉,隔着帘子,也能闻得那嫡仙一般的气质。
“叫荀陌来听琴。”他声音如晨风朗朗。
亭外静候的侍童不由得翻一个白眼,庄主只爱看医书专研医理,天天被迫听琴也是蛮受罪。
“回弯月楼楼主,庄主替人出诊去了,不在庄内。”
“哪处?”
“小的不知。”
苏钰思量了一下,便知她定然是跑了。只见素纱一扬,侍童再看亭内,已然没了弯月楼楼主的身影。
第二日封毓动身回城。他不爱与官员同伍,便牵了一骑独自回府。
他又恐宿芽缠上泌儿惹出祸端,便一拎身边准备上马车的小女人圈在身前,策马而去。
“啊!”宿芽正吃着点心,突然衣领一紧一阵天旋地转的就被拉到了马上,马还猛的冲了出去,吓得她赶紧趴下抱住马脖子,“大魔头,你骑马就骑马,我坐马车多舒服,哪里碍着你了……”剩下的话尽数飘散在风中。
过了前面的惘思亭就要进城,她这半撅屁股抱马脖子的模样——不免太失王妃风度。
封毓伸手欲把她扶直,不料扶的位置貌似有点偏……
空气一下爆冷。
他的手不偏不倚还颇有力道的环着她柔软的胸——
宿芽脸红的像要滴出血来,“你你你……”
封毓脸色也红了半边天,闻言连忙松开手,宿芽咬牙切齿的转过去,“放我下去,我不要和你坐一匹马。”
两边青山绿水相辉映,胸前的她仰着脸,纯净的像一泓泉水,像极了当年的泌儿。
若是没有那一宗灭门惨案,她是否会成为他的妻子。
“啊!大魔头,你看路啊啊啊——”宿芽突然爆发的紧张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眼看就要撞上一顶轿子,封毓及时收紧缰绳,马儿长鸣一声,高抬两脚,所幸没有伤人。
可是宿芽一路颠簸,东西吃的有多,在胃里荡啊荡,这一下冲击,不由得一阵恶心上头,“呕——”
一堆带着腥味的不明物体就那么吐在了他的爱骑上……
完了,她已经不敢转脸去看大魔头瞬间结冰的脸色。
此时,却听那险些撞上的轿子中传来一声好听的男音,“停轿。”
只见轿夫撩开团纹帘子,里面走出来一个身穿素雅青衫的男子。他不妩媚却觉格外艳丽,一枚象牙簪子挽住如流长发,腰上佩着一块凤形玉佩,举止优雅,姿容出众。
他无视周围一圈迅速聚拢的走过路过的姑娘们,只一味看着马上的宿芽,浅笑道,“我看这位姑娘身体不适,恐不适合再骑马,不如由在下的软轿相送——”
他说话的调子不卑不亢,自有品性。
蜀都中名流虽多,但这样鹤立鸡群之人,他怎么会从未听过。
封毓虽然嫌弃宿芽脏,可是堂堂王妃乘陌生男人的轿子……他眼一斜,正好瞧见一边路过准备进城门的荀嫣,因之前与他父辈有所交情,知道他是修竹山庄的庄主,他随着那青衫男子的话,叫住荀嫣道,“荀庄主。本王素闻荀庄主医术精湛,如今王妃有疾,还请荀庄主随本王到王府一探。”
宿芽偏头去看,瞬间两眼发光的擦擦嘴角直起身子。
眉清目秀,书生模样,还懂医术~~
荀嫣本无心招惹朝廷上的人,只不过眼下要躲开苏钰,王府之中,也不失为一处好躲藏的地方,便点了点头。
回府后,封毓在澡堂足足泡了一个时辰。
宿芽想着大魔头平时都是在屋里洗的,命下人抱着换洗的衣服,自己哼着歌就踏进了澡堂。封毓刚好从池子里出来,手上还拿着刚打算穿上的衣服,之所以是刚打算……是因为他还没穿上……
“啊啊啊啊啊!!!——”她说刚才门口的守卫怎么笑的那么奇怪!!!是不是以为她特地来和王爷洗鸳鸯浴???
门口等候差遣的下人只听见王妃的一声惨叫,接着就看见王妃冲了出来,他们连忙进去看自家王爷。
只见王爷脸色铁青的想要捏死谁,“以后不许王妃踏进澡堂一步!”
荀嫣刚安顿好,坐在小院小石桌前喝杯茶,头顶忽然落下一片叶子,眼前一抹雪色一晃,就见苏钰站在她身侧,他一双出尘淡然的眼睛看着她,“为什么私自离开。”
私自,荀嫣诧异他怎么那么快就追上来,淡淡的别开脸,“那是我的庄子,我呆闷了。”
“你可以到弯月楼散心。”
……那种地方也能散心……
荀嫣质问他,“苏楼主,你为何非要跟着我?若是当日在弯月楼多有得罪的地方——”
“因为我喜欢你。”
她一怔,又听他接道,“所以,你也要喜欢我。”
神逻辑……荀嫣这么温和的性子都差点憋不住。
“苏钰,我不喜欢你,从来不喜欢。”
苏钰沉默了良久,低下眼帘,像个委屈的孩子。
荀嫣知道他不常与外人来往,所以不懂许多事,她后悔不该说重话伤他,却听他低低的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虽然伤人,好歹是走了,荀嫣松一口气。
过了半刻,只见一群下人陆陆续续抱着锦被衣裳鞋袜进她的房间,她心中奇怪,问了一下,竟然是苏钰要在这里住几日。
“可是为什么要把他的东西搬进我房间。”她咬牙。
苏钰又站到了她的旁边,一本正经,“没别的房间了。”
王府之大,怎么可能没房间!!!她隔壁房间都还多的是!
苏钰固执,“我要和你一间。”
他明明知道她是女儿身,还这样说,旬嫣气的不轻,她和他怎么能够睡同一张床上!她和他讲不了理,干脆自己去把被子抱到另一间房,谁知他也抱着被子跟了过来,几番折腾,旬嫣还是觉得应该讲道理,“苏楼主,男女授受不亲。”
“我不亲你。”
“我是说,男女不能共处一室。”
“为什么”
“因为,,,额,”想到讲多了他也听不懂,旬嫣想了个比较有说服力的理由,“两个人太挤了。”
“我可以睡榻上。”旬嫣觉得这应该已经是她能和他讲通的最大限度了,没再继续争辩下去。
但是,
——晚上,旬嫣窝进被子里,苏钰洗了脸,走近床,一揭被子就在她身边躺了下来,“睡吧。”
惊的旬嫣一下坐了起来,“你不是说睡榻上的吗,”她气的脸色绯红。
“我说可以睡榻上,但我平时一直都是在床上睡。”苏钰很有理。
但现在确确实实是他一个大男人躺在她的身边——
好在一连数日,也不见他逾礼。
旬嫣心想爹娘云游各国回来要是知道她和弯月楼楼主共寝一室,会不会当场晕倒···
宿芽常来小院中找荀嫣,问的有的没的,请教这个请教那个,苏钰每每都是坐一边弹琴,虽不动声色却是委实的不悦。
封毓一向对她眼不见为净,今日偶然路过,正好瞧见宿芽捧着本医书一脸痴迷的盯着荀嫣看……
她身为恭亲王妃,与其他男子亲密姿态——
“唐婉柔。”手腕被一拽,她整个跌倒在地上,“诶呦…”
宿芽抬头就看见大魔头一脸黑,用手揉揉自己的小屁屁,她皱眉,“干嘛。”
“堂堂王妃,不懂礼节!”
宿芽就跳脚了,“大魔头,你坐轿子丢下我吃饭不叫我看见我就烦,你什么时候把我当王妃了。”
“你——”封毓沉静如海的眼眸似有海浪翻滚,他一把拉过她的手,直接拽走。
“大魔头,你松手,额,荀公子,改日再请教……”
她的声音渐远。
荀嫣抬头去看她极力挣扎的背影,她看得出,恭亲王妃不满这场婚事,但她同样看得出,恭亲王心里并不排斥自己的王妃。可是他看王妃的眼神,太通透,像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