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是十二月初十。皇庙行天祭,凡皇族贵臣必须参加,祈祷国泰民安,来年风调雨顺。
封毓称王妃有疾不带宿芽去,但宿芽一想皇族天祭皇后肯定在的,为了见小芷,便准备万分殷勤的伺候大魔头去。
“王爷。”她没叫他大魔头。
封毓正在看书,也懒得理她。
“王爷累不累?”宿芽不像泌儿那样香软的嗓子,听起来总是呆萌的很,像极了一只不足月的奶猫儿,“臣妾来捏捏肩?”
她凑过去打算给他捏捏肩捶捶腿讨个好什么的,不料手还没伸过去,就被他冷冷避开。
“那王爷渴不渴?要不要喝茶?喜欢什么茶?”
“还是臣妾给你剥个橘子?洗个香果?”
“还是臣妾给你拎个暖炉——欸——王爷——大魔头!”
封毓已经放下书走远。
本以为她已经放弃,结果封毓正洗浴时,房门突然大开,外边的冷风带进来一股子清香,然后就看见宿芽的脸从屏风外探进来。
“大魔王,为什么你一个男人,洗澡还要加花瓣?”她就那么脸不红心不跳的看着他不穿衣服的泡在水里……
他不自觉的往边上缩了缩,拿澡帕子挡在身前。
“你要不要加热水?”
封毓俊美的脸对着她,额上青筋暴起,“来人啊!把王妃带出去!”
“不要啊,要不我可以给你搓搓背啊?我还可以给你唱歌?跳舞助兴?”
洗个澡还要人跳舞助兴……
“唐婉柔!!!滚!!!来人!!!带她走!!!”
王爷这次真的暴怒了,王府上下还从来没听过王爷那么大声的怒吼,简直贯穿全府有木有!
从新婚那夜后,封毓再没踏进过她的屋子一步。第二日自然也是不通知她,一大早便命人整理形容前往皇庙。
她不在眼前晃来晃去,难得的清静。
封毓修长漂亮的手撩起马车的侧帘,皇庙位于千丈峰下,此时正经过极大的一片竹林,满目清幽,披着冬天独有的寒窗,苍劲中带一分冷峻。
“这还要走多久……”
这声音耳熟的紧,封毓半猜半探的往马车后的队伍看去。
只见宿芽穿着小丫鬟的衣裳,双环发髻上别着粉色绒花,一对眉儿如黛,小小的鼻尖甚是俊俏,几缕没梳好的碎发逆着晨光微微发亮。
封毓强压下心头的怒意,“停车,叫王妃过来。”
下人们见瞒不过,只好去请宿芽过来。
“你怎么认得到我?”那女人还一脸吃惊。
“丫鬟如果连发髻都梳不好,如何侍奉他人?”他眼中的鄙夷宿芽看着都发虚。
她天没亮就偷偷起床梳头发,真的不明白丫鬟们油光发亮的发髻是咋梳的……而且下人们也是出发了才发现她混在队伍里,大魔头怎么看一眼就发现了呢……
“唐婉柔,你若出事,本王绝不会顾你。”下人们撩开帘子,露出他一丝不苟冰冰冷冷的模样。
“我走我的,又不妨碍你。”宿芽粉粉的面庞搭着发间的粉花,格外明朗,“还是你良心发现决定带我一起坐马车?”
封毓那冻死人的眼神真的恨不得把她变成冰棍,但也算是没有拒绝。
宿芽吞吞口水,撑起芝麻绿豆大的胆子索性的爬上车,比起走路,还是受一受这大魔头放的冷气吧。她不敢和封毓坐的近,就自己坐在马车的一角,那大魔头还是绷着一张白皙貌美的脸,坚决不理她。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摆脸给谁看。”宿芽不悦的撇撇嘴,“转世了也不改改这摆臭脸的毛病。”
她一向说些胡话,封毓侧过头去看窗外的景色,对她置若无睹。
宿芽最不爱他这副目中无人,不,无仙的样子,干脆也不搭理他,谁知路上马车突然磕到了石头,极大幅度的一晃,她毫不防备的直接贴到他身上,她水润润的嘴巴就那么贴在他洁白如玉的脸上,这个不算太严重,问题是她情急之下把手按在了他的下身,看他陡然扭曲的脸,好像……还伤的不轻……宿芽赶紧缩到另一边,“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是这车不好……这马车太不靠谱了……”
“你给本王下车!”封毓怒不可遏的声音穿透整个狭窄的空间。
“不要,你看我一双嫩脚丫——”她就差没抱大腿了,“大不了我坐外面?”
封毓美眸半斜,显然是示意下人们强行带她下去。
老嬷赶紧过来扶她下马车,“王妃,您还是少究着王爷些,”她压低嗓子,“王爷性子一向这样古怪的,也素来不喜与人接触。王妃还是担待着些。”
不过话说平日里王爷处处事不关己,自从王妃来了后倒是天天发怒,反倒像个正常人了。
“他哪里是古怪,他就是个大魔头!”
封毓闻言从侧帘露出半边脸来,眼底的不悦不言而喻。
宿芽回头给他一个臭脸。
老嬷见她气呼呼的模样,赶紧把她扶到队伍后面,“老奴扶您。走。”
封邙止伤重,在庙内雅间休憩,由苏清浅代替祭祀一职。
阳光微弱,苏清浅头顶五凤穿珠后冠,垂下的珠帘摇摇晃晃,透出描过的眉微微上挑,红唇鲜艳如血,眼眸揽尽人间万千颜色,拖地的华服一阶阶的往下,一身自来的高贵让人不敢轻视。慕嬷嬷扶着她,走向那最高的位置。
“小芷!”宿芽用胳臂捅捅封毓,“小芷怎么变成皇后的?”
是啊,她是怎么变成皇后的,封毓看着她绝然出尘的背影,眼瞳中晕开一抹孤寂。
十三年前那个通晓诗赋的温柔女孩,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从他劝她回宫的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这一生,他与她都不会再有交集。
“喂,大魔头,说话呀。”
封毓这才惊觉自己失神了,不过也懒得给她解释,便侧身不语。
自古以来,天祭当由天子举行,皇上伤重,也应由下一阶的皇家子嗣顶之,皇后代职,未免逾越。
因此说书里必备的耿直大臣出现了,“皇后娘娘虽然金贵,但毕竟不是封氏皇嗣——”
他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位大臣也觉不合礼法,孟大学士是翰黍殿之首,亦是容妃之父,国丈身份,他的气质与容妃极似,文质彬彬,谈吐谦和,“历代史官都有记载,非皇族亲嗣不得行天祭大礼——天祭,当由天子行之。”
他名望高,其他大臣都以他是瞻。
苏清浅冷笑,“那非天子行天子之责,是逾越之大罪了?是要掉脑袋的了?”
“臣不敢,不过书上如此论道。”
“书上不过是些死学,人是活的。”苏清浅双手叠握,气势不减,“本宫告诉你们,其一,皇上伤重,你们若硬求皇上出面天祭,伤及龙体,不是动摇江山之根基,那这为百姓谋福祉的天祭又意义何在?其二,封氏皇嗣大多已故,或远在边疆,皇上又无子嗣,唯皇上与恭亲王相扶持,恭亲王手中有千玑营,若是恭亲王代行天祭,外面百姓议论起来,恭亲王手持兵权又行天子之职,不是陷他于不义吗?本宫既然已经嫁入蜀朝,便永尊封氏,而本宫又只是弱质女流,掀不起大风大浪,代皇上行天子大礼,是形势之需,还望大人们谅解。”
她心思细密,令众臣哑口无言,“娘娘深谋远虑,臣等惭愧。”
封邙止在庙内厢房里,听到她清亮的嗓音,微微一笑,他让她代行天祭之因确实如此,她有这样的胆识气量,他早已经见识过,却还是暗下吃惊。
“小芷好厉害啊。”宿芽跳起来欢呼,“小芷最聪明了!”
封毓第一次见到女人对女人还可以那么狂热——
请自行想象站了几百位皇族大臣的高台之下,压抑庄严的气氛中,一个丫鬟打扮的女人一蹦老高的振臂欢呼——
众大臣纷纷看向她,随从等也忍不住偷眼打量。封毓一张脸更是从白无常变黑无常反复交替……
“小小丫鬟竟敢扰乱祭典!”
“皇庙乃清修之地,供奉封氏皇族,岂能容小小贱婢胡闹,损害皇家威严——臣恳请,将她轰出去杖责!”
“臣同请娘娘圣裁!”一群官员皆行礼道。
宿芽不知道一激动还有这样的后果,顿时吓得往封毓身上靠,一手私下拽着他的袖子,声音细如蚊鸣,“大魔头…王爷……”
“竟然还敢冒犯王爷!”孟大学士正要命人拿下她,就听得封毓冷声道,“谁敢动王妃?”
众人一愣。
恭亲王虽不喜参和政事,却是先皇唯一的亲兄弟,更是皇上亲叔父,手握千玑营大权,他素不喜女色……大臣们听到他亲口说出“王妃”二字,看向宿芽的眼神瞬间变成了看奇珍异宝的感觉。
虽说她平南王之女是明媒正娶,但是是皇上强行赐婚,恭亲王并无感情,昨儿还说王妃病了来不了,今儿又打扮成丫鬟带在身边……
想不到他还有这样的恶趣味……
监国万年耿直脸,“恭亲王妃出席天祭,不着正装,乃是不敬皇家。”监国之任,就在于直言上柬,他上前一步进而道,“臣恳请娘娘按规矩处之!”
若是封邙止,他们定然不敢这样咄咄逼人,一句句请她裁夺,不过是不满她代行天祭。
苏清浅知道,封邙止日日留宿朝阳宫,荒废后宫,她在这群忠臣眼中,早就是妖妃之列了。
封毓见群臣陷苏清浅于难地,请旨道,“臣自请遣王妃受罚。”
吖,好歹我也是你的王妃,不带这么坑的,宿芽恨不得掐死这大魔头。
其实对宿芽的感觉,苏清浅自己也说不清,却是愿意护她。
“今日天祭,代求百姓福祉,心怀天下之职,何来处罚一说,平南王府远在边疆,郡主不知蜀都礼数,况且平南王四处征战,为国效忠,难道还抵不了王妃一时失礼么,来人,先带王妃下去休息。”她完全不理会一堆臣子,一挥宽袖,命人上前带离宿芽。
“皇后娘娘,这可是礼法!”
“无法不以成国!”
“你们口口声声礼法,那在这皇庙之内,你们争相论罚,扰乱清修,迂腐顽固,耽误天祭时辰,谁来担责!”她尚还青稚的嗓子却是不容违抗的响亮。
众大臣缄默,皆不敢语。
封毓从没有见过这样气势逼人的她,华服环佩,金链珠钗,高高在上,睥睨天下,她丝毫不差于邙止。
祭祀的礼一道一道,到黄昏才算得闲。苏清浅一路跪拜念诵,被折腾的动动手指都累,慕嬷嬷一扶她进屋,她就直接扑上了床。
封邙止见状笑道,“他们一帮老臣是不是为难你了?”
“怎么会,几个老迂腐罢了。”苏清浅说的云淡风轻,“就是累了点。”
祭祀中跪拜礼就有二十二道,怎么会不累。封邙止从床上坐起身来,捏捏她的手心放在掌中,“眼下就要到年关了,等来年开春,我带你游遍山川,看尽百花。”
来年开春,仅仅一月,却觉得遥不可及。
封邙止早已经在各处安放兵马粮草,布置战略要点,这次和哥哥,必然会有一场战事。
时过境迁,谁又料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