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尚好,苏清浅正捧着盘瓜子儿准备和慕嬷嬷唠嗑几句,就听见殿外一阵乱嚷嚷的。
“皇后娘娘——”,谷秀进来就要说话,“娘娘——”
“谷秀,不是说了不要扰娘娘清静,朝阳宫的规矩你可放心里了?”慕嬷嬷打断她。
谷秀连忙跪下,“嬷嬷责怪的是,只是公孙大人的药童哭着要见娘娘,奴婢看他可怜,便大胆来禀一句。”
公孙程的药童?
苏清浅急忙出去,只见一眉眼清秀的小童哭的鼻子通红,“娘娘,您去救救公孙大人好不好,今早皇上喝了药突然头疼,后来徐御医查说是公孙大人的药中有毒,皇上便把公孙大人抓走了,娘娘,公孙大人是好人,他在太医院这么多年都尽职尽责的,您救救他,宣儿求您了,宣儿给你磕头——”
他还是动手了。
“慕嬷嬷,去天牢!”
“娘娘,天牢阴湿……”慕嬷嬷看到天牢内一片昏暗,不由担心苏清浅的身体,“要不我们直接去求皇上吧。”
苏清浅知道封邙止既然能够做的让她毫不知情,一定就是不想她为公孙求情,要救公孙程,只有凭她自己。
她冷声道,“公孙大人在哪?”
狱卒回道,“娘娘,皇上有令,任何人不能见公孙大人。”
“本宫现在就要见!”苏清浅怒道,“难不成你们眼里就没有本宫这个皇后!”
皇后独宠后宫,兰妃背后势力如此之大,可一旦伤及皇后,皇上还是毫不犹豫的降罪齐远侯一族——狱卒不过小小狱官,哪里敢僵持,“小的这就为娘娘带路。”
牢狱湿冷阴暗,透着一股子霉烂的味道,公孙程一头花白头发,极安静的坐着,数着地上的稻草,看见她来,也不惊奇,淡淡行了一礼,“公孙参见娘娘。”
“开门!”狱卒打开牢门,慕嬷嬷叫了他们出去侯令。
苏清浅急忙进去把公孙老头从头到脚的检查一遍,好在封邙止并未动刑。
“公孙老头,你为何如此风下还要——”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此罢了。”公孙程看着牢内一角纤细发亮的蛛丝,目光已然看空一切。“麒麟草虽在中原不多见,但若细究,他还是会知道的,那种药,少了是药,多了是毒。”
自从那日苏清浅看穿他的药方,他就已经不再用那味药,封邙止行事狠辣,他要他死,不过一句话罢了。
“是我的错,我不该一时冲脑……”苏清浅满心愧疚,那日山洞内封邙止受重伤大量出血,她忽然闻到血中有异样的甜味,便想到了麒麟草,这种草药药性温和,若是常年服用,就会使血液出现甜味,久之使人疲乏易困,再久,便是毒发而亡,症状似重病暴毙……她也正是因为发现这个,才跟封邙止回宫,想要查个究竟,却不想,害了公孙。
“今天我便安排弯月楼的人来救你出去,或者今晚,我亲自来救你离开。”
“娘娘不用再为老臣费心了……”他垂着头,突然冒出一句不搭边的话来,“娘娘可想听老臣说说过往的事?”
过往的事,离现在好像已经很久了,可是他记得很清楚。
“我年少时,是葛佤族的一名少将,叫木锡。生活在北方的格拉草原上。那时候,我们族里有位很漂亮的姑娘,叫格格其尔,她活泼聪明,是葛亲王的女儿,我便是他们的家臣。
年轻的王很喜欢格格其尔,要娶她做葛佤族的王后。可是格格其尔很热爱中原的文化,她说想要在嫁人之前,去中原走一趟。
也许,我也并不想格格其尔那么早就成为王后,所以,我偷偷带她来到了中原。
那时候,真的觉得中原好热闹,人来人往,店铺林立,满目琳琅。格格其尔很聪明,中原的东西她一学就会,有个舞坊的老舞姬还教了她很多舞曲,很快,我们就在中原带了近一个月,格格其尔长的漂亮,有时好玩也在舞坊跳上一曲,不觉几时,她的美貌才情就传遍了半个蜀都。
那天我们打算回格拉草原了,格格其尔却遇上了一个她不该遇上的人。
那人生的斯文温雅,谈吐不凡,他说他常来看她跳舞,还曾托人送过她一本自己作的诗集。那是格格其尔最爱的诗集,一听是他送的,羞红了半边脸,那时候我就知道,格格其尔是不会和我回格拉草原了。
那人就是前朝的皇帝莫长钧。
说实话,他真的很爱格格其尔,他不顾编制直接封她为裕妃,为她取名仴谧,为她冷落后宫,为她谱曲作词,为她吹箫和舞,我一度以为,格格其尔和他一起,是真的可以永远幸福。
可是没多久,葛佤族的王见格格其尔许久不回,来向莫长钧要人,为此,莫长钧不惜和葛佤族大动干戈……
当时朝中的镇远将军封丘野心勃勃,他派人造谣生事,说莫长钧软弱无能沉迷美色不顾天下,陷百姓于危难——可是偏偏当时他最有威望,百姓又逢连年灾害,收成不好,因此天灾人祸一并算在朝廷上,纷纷随众谴责皇帝无能……
可他封丘的威望,还不是和众多官员苟连私吞朝廷赈灾钱粮,再假意用一部分作为自己府中省出的钱粮来救济灾民,笼络人心——后来他围宫逼位,火烧王殿,坐上那皇位,百姓也觉无可厚非,他更是坐的心安理得!”
封丘是封邙止最敬重的父皇,他也曾提到他父皇围宫逼位,是因为当时的皇帝莫长钧软弱无能,他如何也想不到,这其中的野心和自私吧。
“因为封丘,莫长钧被锁在王殿活活烧死,裕妃仴谧在三军前倾城一舞,随后自尽,所以你对封氏恨之入骨……是吗……”
“不,当时莫长钧有一侍卫,忠心耿耿,护他从密道逃生,自己则替他被大火烧死。仴谧的美貌倾倒三军,也让封丘动心。江山美人,一直是权力的象征。
封丘命前朝所有的宫妃为莫长钧陪葬,却独独没有她,他将她囚禁在西宫,我听闻后冒死救出了格格其尔,让她和莫长钧一起隐居山林,不久后有孕。
本以为从此后也该了结,不料格格其尔难产大出血,当时封丘还在剿杀前朝势力,就医取药都要官府盖印,我们本是逃亡之人……尽管后来我去一家药铺偷了药材,可是格格其尔因为得不到及时救治,还是没撑到我赶回去。
我就那么看着她躺在那一纱帘帐中,再不会说话不会动。
那时候,我才是真的有恨,恨自己带她来中原,恨卑鄙小人坐得天下。
我父亲本是巫医,我从小也习得医术,因此太医院大选,我改名换姓,一步步取得封丘的信任。人人都知封丘思念皇后成疾,在一场雪后更是一病不起,只有我知道,他并非因病而亡,是我下的毒,日积月累,在碰见大量寒气后一并发作,让他如同重訶缠身,不治而亡。”
“可是你已经杀了封丘,为什么还要殃及封邙止?”
“殃及?”公孙程冷笑,“封邙止小小年纪就心狠手辣,诬陷多少前朝重臣,李家朱家林家……还有白家,他视人命如草芥,他凭什么当这个皇帝!”公孙程吼道,他的双眼因仇恨而红涨,猛的吐出一口鲜血——
公孙老头!苏清浅赶紧为他量脉,不由一惊,“你服毒了?!”
“是啊,我多活了这二十年,每天都如同一具空壳,我早活够了。”公孙程制止下她打算给自己运功逼毒的举动,又咳出血来,“娘娘不用为我费心了,我想格格其尔了,我要去陪她了…”他声线一断。
陡然滑落的手让苏清浅鼻子一股酸劲上来,大颗的泪不住的打湿他花白的胡子,“公孙老头!公孙程!”
她忽然想起了远去东篱的船上,公孙老头说,他爱过一位姑娘,很爱很爱,为了她,他终身不娶。
没想到,他也为了她,在这世上多熬了二十多个年头,只为了给她报仇雪恨……
这世上的爱,从来都不需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