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妃走了,慕嬷嬷便急着问长问短,苏清浅回到内间往榻上一躺,“慕嬷嬷,今日之事,就别让皇上知道了。”
“可是兰妃娘娘如此待您——”
“咱们不说,别人还是会议论的,兰妃受宠,自有看不惯的人要去皇上那儿说道,咱们还是洗洗睡,啊。”
慕嬷嬷服侍她那么久,自然知她无争宠之心,平日里皇上也特意吩咐,宫里的琐碎事一律替娘娘挡下,且娘娘素来体弱,与宫里妃嫔都不甚往来,今日兰妃这一闹……
“慕嬷嬷,本宫突然,想去东篱了。”
苏清浅眼睛眯了没一炷香,忽听帘后有声响,不觉警惕,“谁?”
慕嬷嬷替她往御医院取药去了,她又屏退了所有的宫人到外殿,内间空无一人可使唤,她正猜测,那人已经从帘后走了出来。
“臣见过皇后娘娘。”话是这么说,却是没有行礼之意。
“秦将军好雅致,特意偷进我朝阳宫内殿来行礼。”
秦言依旧是眉眼俊美,羽冠锦袍,看她肩上缠着厚厚的一圈绷带,只责怪道,“怎么那么笨,要给皇帝挡剑。”
怎么那么笨。
多久以前,她闯了祸事被爹爹责罚,哥哥时常这样说她。
只是那时她太小了,哥哥的模样,她都记不清了。
苏清浅不明白什么时候与他有纠葛,只能谨慎回答道,“身为皇后,万事自然要以皇上为重。”
“皇后,泌儿,你认真?”他依旧看着她,“白家的女儿,做了皇后只怕是要伤了自己。”
苏清浅一惊,看着他不说话。
秦言走近,蹲在她榻前,“泌儿,你怎么那么笨。”
心中高筑的城墙仿佛一下倒塌。
苏清浅看着他,眼泪一下涌了上来,“哥……哥……”她哽咽到说不上话来。
“是,泌儿。”他寻了她一年又一年,几乎要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却不曾想,宴上西蜀新后就是她。
“哥哥。”她扑到他怀里,失声哭道,“为什么哥哥那时候不带泌儿一起走,西边明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山头……”
要是没遇到师父,她恐怕已经成了山中野兽的盘中餐。
秦言一怔,连同耳梢也红了起来。
那时候他也不过十岁,只听爹说白家有一部分妇孺迁至城西外的一个崖下,他便想叫她去那儿与他们会和。
竟没为她考虑过脚程……
“那哥哥这么多年去哪儿了?”
“我与你分开后,就四处流浪,本想去拜至三日阁门下,途中又遇邪庄庄主裴盛天,随他习武制毒,一边又投军边疆,前些年他离世,我便接手了邪庄。”
苏清浅知道,三日阁不过是弯月楼易阁之下的一个分支,但是邪庄却极其厉害,以制毒闻名江湖,哥哥明里在政局上为当朝将军,暗里又操纵邪庄,他这般苦心经营——
“泌儿又在哪儿?我寻遍四国寻遍中原塞外,都寻不到你。”
“我跟着师父苏钰在弯月楼。”她在那座城池中被护着长大,一年前才因代嫁出来,他自然无法寻到。
秦言一笑,“咱们泌儿时运倒好,看到你平安,哥哥就放心了。”
“哥哥,你会…与封邙止为敌吗…”
“会。”竟没有丝毫犹豫。
苏清浅看着他眼中的坚决,心里似一下挤满了藤蔓,讲不清是担忧还是害怕。
灭族之仇,她不能拦。
三日后,西蜀皇后代皇上前往东篱贺寿,百官送行。
苏清浅隔过绢纱和珠帘,看见秦言在看着她,哥哥心中,应当就是像现在这样,希望她离封邙止离这皇宫,越来越远吧……
封邙止特意将公孙程安排在队伍里随时照看她的伤势,慕嬷嬷等也一同随行。其余侍卫百人,宫女太监各三十人,车匹三十辆,队伍浩大,从城东延伸到城西。
因陆路多匪盗,便抄行水路,此时去东篱正好顺风顺水,半月既达。
苏清浅的伤口表层都已经结痂,但内里仍然严重的时常疼痛,公孙程为她换药频繁,也缓不下来。
水面上夜里风大浪急,苏清浅裹着厚厚的棉被,慕嬷嬷陪她在内仓说话。
四周都是呼啸的风声夹杂着水声,宫人们做事轻手轻脚并无半点杂声,只有慕嬷嬷说着话,声音像极了当年她在白府里的教导嬷嬷,她就是这样,声音年迈沙哑,低低的,却好慈祥……
船舱外夜里的风吹动层层锦帘,灯盏照着青龙船纹,照亮大片江水,慕嬷嬷惊慌失措的跑出来喊人,“来人啊!!快传公孙大人,娘娘昏迷过去了,宝珠雨翠,快叫人去!”
行船有十几艘,好在一早就将公孙程安排在邻边的船上,侍儿们打水熬药,慕嬷嬷替苏清浅擦了擦脸,捏好被角。
“皇后娘娘身子原本就弱,这回剑伤严重,又要一路颠簸。发了高烧才会昏迷。”
公孙程眼中尽是焦虑。
她的身子是从小有病根子落下才会这样虚弱,此番她贸然替封邙止挡剑,又要远去东篱。
无情最是帝王家。
为什么,她也要踏进这不见天日的深宫。
公孙程看着苏清浅静静的躺在床帐中,那样脸色苍白。
就好像十几年前那样,格格其尔躺着,他站在一边,看着自己深爱的人死在眼前,他心中恨意滔天,又无法扭转。
同样吹冷风的那天,他一夜白头。
怪只怪当初,他就不该带格格其尔来中原,不该放任她随那个温润谦和的人去。
苏清浅昏迷了两天两夜,梦里迷迷糊糊的梦见过往的事,梦见爹娘被杀,梦见小峰和小香,梦见封邙止……惊醒时,已然是一身的冷汗。
公孙程为她施针配药,两天没有合眼,见她醒了,嘱咐了慕嬷嬷几句,才回自己船上休息。
公孙程待她,就如同亲人一般疼爱。苏清浅原本对他心存疑虑,后觉得这老头也就脾气躁,会解塞外之毒说不定也是求的名师学过艺的,也就渐渐宽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