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头野兽来说,猎物被夺走无非是对它最大的侮辱,布仁家挑大梁的这位主儿就是这种倔犟性格,眼看着徐文靖被来人解救,他顿时遭受肺火焚身,瞳孔虹膜变得殷红,两对獠牙不受嘴唇包裹的暴露出来,头上披肩的杂乱发絮根根倒立,那模样,像极了藏经上描绘的一种雪山恶魔。
一声咆啸震得身后几匹骏马受惊乱踏,霎那间人仰马翻一片,卓木丹骇然睁眼,从藏袍兜里掏出一串星月菩提手链,看总共七颗珠连菩提的第一颗,此刻正呈现出与其他六颗白色珠子截然不同的红色。
再看向布仁青巴那双猩红兽瞳,卓木头人仰面叹息,捏紧了布仁头人托管给自己的菩提手链,手掌渗出了汗水。
红橙黄绿青蓝紫,开兽瞳的七重境界,想起那头拔山倒海而来的雪山恶魔,那双紫色兽瞳如高挂在松潘天空中的日月,将整个松潘卫笼罩在腥风血雨之中。
布仁青巴双脚撼地,龟裂延生十丈,撅腚屈身一个蓄力,脚尖垫地激起烟尘无数,冲着那白芒落定,显露真身的来人飞奔而去,一踏一坑,一越三丈,一爪向前,抠在来人用于抵御力道的硬物之上,哗啦一声,火花飞溅。
来人知晓布仁青巴不好对付,一把将刚到手的徐文靖抛了出去,大概不想两人的战斗误伤小诸葛,不过他似乎不怎么聪明,徐文靖被丢出很远以后,立马就被一名周身伤痕累累的壮士接了过去,接过徐文靖以后,那壮士分毫不敢怠慢,抱着徐文靖朝扎西强木所在的位置发足狂奔而去。
这位壮士不是别人,正是多吉佩云。
多吉佩云抱着徐文靖跑到扎西强木跟前,大气一喘,放下小诸葛,一把抓住了扎西坤丢来的水袋,咕嘟咕嘟两三口之后,荼缓气息:“大幸,大幸!”
扎西强木和汪清泉正在观战,没空搭理他,扎西强木看着已经打进杂草堆的布仁青巴和蜀山盟来者,屏息蹙眉,问汪清泉:“先生,来者何人?”
汪清泉似乎不怎么在乎来者身份,就像介绍小角色一般介绍了来者名讳:“青城山的牛鼻子,好像叫白雅君。”
扎西强木心忖,要真是个小角色,刚才及时救徐文靖的画面就不会出现了,况且来者能逼得布仁青巴开启猩红兽瞳,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只是这名字听着像个娘们儿,于是问道:“是个女人?”
“爷们儿。”汪清泉笑道:“CD府有一张英武榜,榜上标识了全川上下习武最为厉害的百号人物,这白雅君是青城派首席大弟子,排在榜上第十八名,是个还算凑合的年轻人。”
“全四川?十八名?还算凑合?”扎西强木咋舌:“先生的眼界真是高啊。”
“是啊,能我入法眼的年轻人,当今世上唯独一人。”汪清泉说道。
扎西强木见汪清泉向自己看来,不住摇头苦笑:“先生这是打算溜须拍马?”
汪清泉哈哈大笑:“扎西少爷未卜先知,连奉承的余地都不留啊。”
扎西强木微笑,不再和汪清泉唠嗑,遣人传来了藏医为徐文靖疗伤,然后全神贯注的朝白雅君和布仁青巴看去。
两人从官道打进了路边草甸,交战所过之处,草屑如暴雨落梨花般灿熳飞洒,白雅君膂力惊人,竟扛着一座大如磐石的铁坨,看去像是生满铜锈的大鼎,他单手把持鼎足,挥动偌大铜鼎轻而易举,并一连挡下布仁青巴轰出的三十多掌。
场面上掌击铜鼎发出洪钟般的轰鸣声,白雅君且战且退,被布仁青巴穷追猛打赶出了数百米,眼看着两人身影就要消失在没顶草冠当中,头人卓木丹从马背上飞身下来,朝着布仁青巴发出了一声狼嚎。
对于这种交流,扎西强木自是不懂,只道是卓木丹害怕白雅君诱敌进入埋伏圈,可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又怎能受命令约束?卓木丹于原地用同样的方式呼唤了八次,草甸那头的两道人影只是越来越远,浑然不见布仁青巴有回头的意思。
卓木丹急坏了,布仁头人千叮万嘱交代的人,这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卓木家费尽心思与布仁家联姻的友好基础就要被打破了,这日后还怎么保持三足鼎立的松潘局势?
想着,作势要去追布仁青巴,这脚才踏出三四步,就被一匹飞奔而来的青鬃神骏阻挡了去路,卓木丹怒火中烧,举目看那马背上的白虎裘大衣,沉声道:“梅朵姑娘这是起了妇人之心?让开!”
最毒妇人心。
拉泽梅朵并不动弹,她早看懂了扎西强木的心思,刚才让悍卒把徐文靖送到布仁青巴跟前,明面上是想让布仁青巴出口恶气,实则是早知以保护徐文靖为目的的白雅君就在附近,谁要是想杀徐文靖,就会成为白雅君的头号目标。
白雅君的确被引了出来,也如扎西强木所谋划的一样,与布仁青巴交上手了。对徐文靖用的苦肉计、对白雅君施展的引蛇出洞、对布仁青巴则是借刀杀人。
苦肉计是用来教训徐文靖,让他别再起坏心思。引蛇出洞则是扎西强木早听闻南蜀山盟已经派出了各门首席大弟子,所以想通过布仁青巴对徐文靖下杀手引他们出来,即使引不出南蜀山盟的人,也可以把张陵江引来,这位五斗米教的人才做不了朋友的话,杀掉也好宽心一些。而借刀杀人,则是借引出来的蛇,咬一咬这位让扎西强木看不出深浅的布仁家挑大梁者。
就是不知道这蛇的毒烈不烈,烈,布仁家势力必然大损,对扎西家来说是件好事,不烈,就当试试布仁青巴的实力,衡量一番自己与其的差距。
拉泽梅朵起先不明白弟弟想干什么,本来为徐文靖捏了把冷汗,好在扎西强木并不想杀小诸葛,这才明白他的目的其实有三方面,既然懂了,就不再畏惧卓木丹,她自有说法:“卓木头人,眼下青城白雅君引走布仁青巴,目的是想让更多的义军追过去,一旦高手都去追,这潜伏在四周的敌人就会夺走徐文靖,说不定还会对您施下杀手!别忘了,南蜀山盟不止青城山一家,其余四家的首席大弟子都还没出现呢!”
“你!”卓木丹生气了,奈何丢失一臂,身受重伤的情况下根本释放不出鹏腾万里的气势,咬牙切齿道:“你们知道什么是攘外安内吗?此次玉垒山义军先锋的头领是我!就不怕我以军法对你们行刑处罚吗?”
拉泽梅朵不说话了。
然而她的不说话,表现得理直气壮,并没有半分妥协,而在下一个弹指间,卓木丹愣住了,因为当他晃眼朝四下义军队伍里看去时才意识到,卓木家和布仁家的队伍早在玉垒山被明军杀得差不多了,而拉泽梅朵带来支援的八百号义军,全都是扎西家的人。
卓木丹明白了,咬紧牙关闭目吁气:“拉泽梅朵,如果没有了卓木家和布仁家的帮助,扎西家被央金家灭族就如翻覆手掌般简单,况且我义军最大的敌人还在身后,此时此刻内讧,无非是将扎西家几位头人打下的基业付之一炬,你若执意如此,我无话可说。”
拉泽梅朵依然不理,只是将马身挡在头人跟前,一手攥紧马缰,扭头朝草甸方向看去。
而在扎西强木这边,经藏医治疗以后,徐文靖也算是缓过了气来,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遭布仁青巴重击之下还未丧命,也算是命系于天了。此刻刚开眼醒来,就顶着虚弱的身体开口向扎西强木进行攻击:“扎西强木,我本以为你还算半个正人君子,而今看来,竟比布仁青巴下手更毒,如不顺天道谋施韬略,最后只会落得满身圊粪的结果。”
扎西强木遥望无尽官道,又撤回目光看向虚弱的徐文靖,嬉皮笑脸道:“如果你们明军没让咱们去云南打仗,我倒也能省好些脑汁。不过也不能怪我呀,如果你心头有气,确实想骂人,那就骂咱们共同的‘朝廷’吧。”
“哈,骂朝廷?我想已经不必了。”徐文靖被那藏医扶持着盘坐在地,对扎西强木说道:“你们这群蛮夷部队,即将毁于内讧。”
扎西强木哈哈大笑,然后小声反问徐文靖:“如果不内讧,不露出一些马脚的话,那四位首席大弟子又怎肯出面呢?”
听扎西强木这么一说,徐文靖顿时感觉一股冰凉的寒意从脚麻到了头顶,惊讶的问道:“你刚才用我钓出了白雅君,现在又想用卓木头人把其余四人引出来?”
扎西强木咧嘴一笑:“小诸葛还算有些脑子。”说着,再也不去理会徐文靖了,眼里布仁青巴和白雅君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旷野之中,只得和一旁也闲来无聊的汪清泉聊起天来。
“先生觉得,布仁青巴能否敌得过白雅君?”
“红橙黄绿青蓝紫,开第四境界碧潭兽瞳,便可敌对。”汪清泉扶了扶辽东帽,笑道:“但据某家近来打探,得知布仁青巴顶破天只能开出第三境界的黄沙兽瞳,反观白雅君,身为青城派首席大弟子,深谙《道藏》精髓,凭着在心斋上的精纯修养,硬是以练内补外的方式打进了英武榜第十八名,哦,对了,不知扎西少爷可记得三年前那道于灌县飞升冲天的白光?”
扎西强木点头:“没齿难忘。”
汪清泉道:“后来某家走访江湖去到灌县,闻得岷山一系出了一位仙人,说是通了黄老奇书《大玉真经》,才弱冠年华便得天独厚,练成了凡胎地仙,成就了青城派仅次于玉身地仙的地位,这个人后来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青城年轻辈儿的执牛耳者,当上了首席弟子,是将来最有望成为青城掌教的人,也是有望问鼎南蜀山盟盟主位置的人。”
“想不到这个白雅君还挺有本事。”扎西强木笑道。
汪清泉耸肩摇头:“《大道玉皇易心真经》无非就是以气海内的丹鼎之气烧结金丹,这和平常道家经典中所谓的‘以气结丹,顿悟心斋’是不同的,这本黄老奇书,讲的是运用杂气结丹鼎,练金丹,何为杂气?哈哈,就是屁。不过他们有他们的说法,白雅君认为肠子是五谷轮回之道,五谷乃大地髓水,其精华为人体补充力气以后就会变成气,然后升天,为了不让这种气被排除体外,就将之引入气海穴,用于结丹鼎,练金丹去了。”
“哦?”扎西强木比较好奇:“用杂气练金丹?这个听着有趣,也就是说,他不打嗝也不放屁?”
汪清泉点头。
扎西强木道:“这都可以练成凡胎地仙,无奇不有啊。”
汪清泉忽然笑了:“扎西少爷不必觉着不可思议,其实真正不可思议的人,恰恰是扎西少爷你自己。相比《大玉真经》来说,扎西少爷练的《地岁道》可要复杂得多,其由《力牧》、《斗牛》、《正气》三大篇组合,远比直来直去的《大玉真经》强。”
扎西强木和颜悦色,道:“还是让先生找着机会谬赞我了。如果白雅君到扎西家来做门客,你说好不好呢?”
“你想得美。”说话之人并非汪清泉,而是盘膝于地,气定神闲的徐文靖,他举目看向扎西强木,道:“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休想得逞。”
“哈哈,徐先生口气不小。”扎西强木笑眯眯的,一拍他的肩膀,道:“可惜你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看着吧,其余四个首席弟子立马就会出来了,然后被我一一击破,让他们和你一样,成为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