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作天池双鸳鸯,不朝飞去青云上。
春水鸳鸯出双入对,双宿双飞,绕此一幕在众所城镇当中都是屡见不鲜之景,往往春来桃花三两枝,元宵佳人赏花灯,清水池塘留玉足,便是池中羽物吸了睛。
粉黛佳人滞步于花前月下,思念少年郎的同时也对那结伴而游的水中鸳鸯起了羡慕之意。
二人相遇亦是如此,大明宣德元年,元宵夜,汶川威州镇内是张灯结彩,蓬荜生辉,因为桑吉喇嘛是汉人,所以在当初进入羌人麦家客居时,也将汉地的隆重习俗带进了藏地,大红灯笼高高挂,家家户户吃汤圆,麦金头人花重金从CD府买来了鞭炮,叫那数千威州镇藏羌百姓将整个头人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噼噼啪啪好一阵热闹以后,又有德高望重的汉地儒者组织起灯会,所有人猜字谜,观花灯,让威州镇平日里傍晚便打烊的店铺一直将光亮持续到子时,一年当中也就除夕夜和元宵夜能够见着这样的光景,否则按往常到用膳结束就入寝安眠的规律,那还不让人冷清死?
这套汉地过节的习俗被桑吉喇嘛带进了威州镇,因此当地藏羌百姓起初是抱着勉强一试的心态去看看,去瞧瞧的,结果一看那热闹的长街闹市,一看那人潮涌动欢声笑语,再加上那来自麦家府邸的鞭炮声一经炸起,所有藏羌百姓都收拾不了了,一下子,整个威州镇都被笼罩在欢悦的氛围之中。
这对客居在威州镇的汉人门客来说的确是一份阔别重逢的大礼,这让他们对扎西家是感恩戴德。
人们在院坝里摆上酒席,杀羊杀牛庆祝佳节,汉人门客们将扎西家的老头人拥戴在酒桌之上,几番循环下来,老头人醉意醺醺,与麦金头人谈起了即将要为家里二少爷办婚事的事情。
热闹的长街上,男子的步伐并不算快,不慢不紧的跟在几个挑买玩具的少年身后,看着那个被藏袍裹得略显臃肿的少年,心里想着都过了把玩物件的年岁了,怎么对汉地流进的木头玩偶还是那么上心?难怪,藏羌子弟历来没有汉地子弟玩味的诸多花样,即便是这方圆数百里以内最大的二世祖,见了中原来的几样稚童玩偶也是爱不释手。
“姐,这个好看不好看?”少年拾掇起一串泥巴糅合而成的上色泥偶,朝一旁的冷峻姑娘问道。
虽说表情冷峻,但拿捏在手里就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姑娘把玩着手里的泥偶,点了点头,说道:“这小人物做得也算精致,可不晓得是按照何人肖像所制,如果是个真人,兴许会是个大美人呢。”
少年一把夺了过来,怡然自得,付了摊主钱财,便带着众少年一道往前走。一个看似书呆子,却有藏袍来装裱凶悍的少年走向拿捏着泥偶的少年,向其怯生生的说道:“二哥,按时间来估算,爹爹应该喝醉了,要不你们先逛着,我回去照顾爹爹。”
少年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书呆子少年如释重负,向所有人恭卑的点了点头,然后顺着道路朝麦家府邸而去,路过男子身边时,被男子喊问了一句:“三少爷,不逛了?”
书呆子少年点头:“得回去照顾爹爹,我先行一步。”说着,头也不回的朝长街尽头跑去。
“那就不送了啊。”男子吆喝道,拧紧眉头的同时,朝路边小摊蹲了下去,指着地摊上摆放的几团圆泥巴,问道:“老哥,你这叫花鸡多少钱一只?”
小摊上生意冷清,一晚上几乎没什么人来光顾,难得有人前来问价,摊主自是乐意非常,用地道的CD府方言说道:“五十文一只,哥老倌,这鸡好球得很,青城山上吃仙气长大的土鸡,道长些弄白果炖鸡就是用的它们,巴适得很,来一只哇?”
男子付了钱,当着摊主敲开外层泥土,然后剥开用于包裹鸡肉的荷叶,撕下一块鸡腿,露出了填塞在鸡腹中的豇豆以及碎蒜,遂眼前一亮,拿起金光灿灿的鸡腿一口连骨头都咬了下来,咀嚼一番后,眉头舒畅的扬起,对摊主说:“老哥,我劝你还是早早收摊吧,不会有生意的。”
摊主颇为吃惊,通过男子享受的表情来看,明显是好吃才对,怎么就叫自己收摊了?于是问道:“啥意思哦?哥老倌,不好吃嗦?”
“好吃是好吃,如果我身上有多余的银两,就把你这摊子买下来了。”男子说道:“只是你可能不知道,藏羌人从来不吃鸡鸭鱼,你卖不出去也是情有可原。下次来啊,多买些活水鱼,羌家百姓爱吃,包你大赚一笔。”说完,站起身来,对恍然大悟的摊主笑道:“活水鱼就是四脚蛇,建昌卫多得是。”
也就在男子与摊主有一句没一句交谈着心德之时,长街前方传来少年的呐喊:“汪先生,快来看啊,这有在CD府才买得到的张飞牛肉!”
一听到张飞牛肉,男子耳朵竖起,捧起叫花鸡,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发足狂奔而去:“来了,来了!”
伫立在幺妹峰峰巅,龚媛眺望着遥远威州镇内的灯火通明,听说好些个师兄妹都去凑热闹了,山里清苦且没有红尘中的花花趣事,就连元宵佳节也和漫天飘落的雪一样冷,倒不如乘此机会去威州镇见识见识?
一袭青衣下雪山,在威州镇遇到了冤家,她手里拿着冰糖葫芦,妖娆的身段将无数目光聚拢己身,她却只像那轻快的小蛇,眼里只看得见温热,于是去了最为热闹的花灯雅集,看着成双成对的伴侣擦肩而过,她也不以为意,直到走到石桥边,瞧见了池塘里的一对儿鸳鸯,她才彻底有了愠怒之意,人是一对对的就罢了,奈何这扁毛畜生都是成双入对,心一横,思忖红尘不值得留恋,还是回山算了。
也就在她准备离去时,一套黑鬃大袍暖暖的套在身上,扭头去看,就见着那个平日山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男子,于是热情的打招呼:“六师兄,是你呀。”
男子笑着点头,问道:“一个人?”
“对呀。”
“一起看花灯怎么样?”
“。。。。。。”
“脸怎么红了?哈哈,六六儿向来直来直去,龚师妹莫要见怪,诶,诶!怎么就跑了呢!”
那一天,龚媛永远都记得,记得那个男人笑起来的样子格外好看,记得那身为自己披上的温暖袍子,记得自己在跑出老远以后向他挥手,第一次放下矜持,向他问道:“六师兄,山里有花灯吗?”问完,也不等那男人的回答,调头迈着碎步朝回山的道路而去。
事后龚媛一直在想,如果当天自己勇敢些,去牵起他的手一起回山,那结局是否会美一些?
眼见着青衣女子逐渐远去,六六儿满脸幸福的笑,也就在他准备追随青衣女子的步伐一道回山之际,一步刚踏出石桥,就被身后而来的一股力量撞得侧了侧身,正纳闷究竟是谁这么冒失,朝那撞自己的人看去时,就瞧着那是一个身着雪狐袄子的漂亮姑娘。
姑娘满脸泪花,似乎是受了欺负,那双好看的狐狸眼躲闪的看了看六六儿以后,扭头朝石城一角跑去。
看着那姑娘的远去,那一刻,龚媛的娇柔被她凄楚的美感覆盖而去,让他心头震撼,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啊?六六儿有些失魂落魄,姑娘的背影消息在眼帘之中,他俯身下去捡起了姑娘遗落的物件,放在眼前细细端详,那是一个色彩分明,被雕塑成漂亮姑娘的泥偶。
六六儿的心里有种预感,觉得总有一天会与这位姑娘在某个熟悉的地方再次相遇,到那时,再把这个好看的泥偶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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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口一道血痕触目惊心,龚媛安静的躺在草地上,身旁是那条巨大的青蛇,气若游丝之间,她想起了那天回到山里以后,第二天夜晚,当自己习惯性的去山巅远眺时,意外的发现自己经常呆的小山坡上居然被凡尘俗物装潢一新,那个男人就站在十二朵花灯之下,问她,好不好看?
她问,为什么是十二朵花?
男子说,一朵花是一个月,十二朵就代表轮回不止的四季,也就是永远。
她信了,和男子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那一刻她找到了自己存活于世的意义,于是在相处的当晚,她把身子交给了这位未来的薄情郎,鱼水之欢,恰似那双宿双飞的鸳鸯,她觉得他们就是那对鸳鸯。
可是她想不到,十二天以后,陈梦青提着扎西家族长的脑袋回山了,因此得到了胡郁澜的赏赐,封为幺妹峰峰主,掌管幺妹峰两千门生,七十二位长老当中,包括六六儿、胡子田以及她自己在内的二十多名长老从此都归纳在她的麾下。
因为是上任首席大弟子刘亦均的侄女,再加上有功劳在身,这个女人倍受掌教的器重,同样也受到许多山里男弟子的爱慕,其中包括了十二天前才对自己许下海誓山盟的六六儿。
在龚媛看来,六六儿是那么的恬不知耻,犯贱犯到了一定地步,他对陈梦青的谄媚追求花样百出,陈梦青却从来没有正视过他,他反而乐在其中,图我自在,对自己的冷淡日益增加,对陈梦青的追求层出不穷。
所以她觉得,自己必须要报复这个负心汉,于是,她找到了已经年过古稀的掌教胡郁澜,成为了他的笼中雀,这在山里所有人看上去极不要脸的行为不为别的,只为把自己的身份从长老抬高到掌教夫人,她陈梦青不就是个峰主吗?我龚媛是掌教夫人,哪一点没她好!?
当听到番狗说那女人被他们四人轮番享用并抛尸荒野时,我究竟有多开心,你知道吗?
错也好,对也好,都是沉淀了,不论与谁行房,我只觉得只有和你,才是真的。我龚媛这么做只是要告诉六六儿,我对你的爱,会变成你无法承受的恨!可归根结底来说,我还是爱着你,并且是,至死不渝。
所以,我来了,你会在桥头等我的,对吗?
扎西强木从蛇头上跳下,来到龚媛的尸身前,蹲下身来为其抹下了眼皮,身旁多吉佩云刚才被揍得够呛,一手揉胸口,一手捡起地上的藏刀,来到扎西强木身边,举起藏刀就要将龚媛的尸身砍个稀巴烂,却被扎西强木拦住了。
多吉佩云一下子就炸了,眼泪鼻涕跟着往下淌,骂道:“这****的死娘们儿死有余辜!胡子田让她给放走了,后患无穷啊!扎西少爷,唯有剁了她才能解恨啊!”
扎西强木站起身来,头顶上的璧玉圆门最后一丝也消散开去,低头看着龚媛死后仍挂在脸上的笑意,阴沉道:“没有永远的敌人,她已经死了,不会再残害我家族人了,我对她的恨也仅此而已。他们都是汉人出身吧?天年,把她和六六儿葬一起。”
奉天年脾气很好,对扎西强木的话并不会产生排斥,从草地上坐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粘的草屑,来到龚媛身边,将她的尸身朝六六儿方向拖去。
扎西强木把着多吉佩云的肩膀,道:“佩云,你去把被六六儿杀死的家主一家人安葬好,快去,别在这个时候和我撒泼,否则饶不了你。”
听扎西强木语言里透着一股火气,多吉佩云瞬时没了脾气,揉了一把脸,将脸上的鼻涕眼泪抹去,朝着一路来时的方向缓步走去。
终于结束了,扎西强木瘫倒在草地上,胡子田已经跑远了,不可能再回来,瞧着他那股怂劲,显然是要跑得实在跑不动了才会停下,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扎西强木望向天间流动的雨云,一场春雨即将洗礼这污秽的战场,春雷轰动,由远而近。
此行卖出白雅君来了个抛砖引玉,试探了老厨子的真正实力,也把欠那个女子的还上了,还杀了四姑娘山的两大长老,黑水县失而复得,此行结束了,要回松潘卫所了,相信在卓木丹的号召之下,卓木家和布仁家的族人已经悉数赶往松潘卫所了。
只要明廷军队和南蜀山盟牵制住了汶川三镇里的陈雅涵和陈天霄,自己就可以着手攻打央金家的后方势力了,央金家的势力分布在松潘卫北边的若尔盖,占据通往朵甘、甘肃、青海的咽喉要冲,听说镇守大后方的是英武榜位居第十,拥有八降菩萨称谓的白-玛阿坍。
坐起身来,朝北边眺望,若尔盖,我扎西强木来了!
一滴雨水滴落脸颊,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