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带我搭了另一班火车来哈。
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正是黄昏,我的手腕上绑着一块蓝灰色的方帕,有少许的血渗出来。
和尚一路上给我提着行李,安安静静走在我旁边,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忽然脱口而出:“你眼睛真好看,比云峰的就差一点。”
和尚眯了眼:“妹妹,是你审美有问题。云峰怎么会比小僧好看?”
我愣了愣:“你认识云峰?”
“妹妹你好呆,小僧理他姓云的是哪个?”哼了一声,拖着行李径直往前去了。
夕阳正斜,和尚的影子细长,僧鞋白袜,格格不入。
我忽然有一种错乱感,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只是手腕上一跳一跳的疼痛不住地提醒我,我确实和这个花和尚一起参与了人生中第一场斗殴。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轻描淡写的开端。
“哎——等等我——”我小步跑上前去。
他回过头略等了等,叹了口气:“哎,妹妹,看来今儿晚上你得和小僧走了。”桃花眼眨了眨,手指摸下巴。这样的神情动作裹在这样的僧衣僧帽里,实在有一种直逼眼球的违和感。
“不用了……我去学校。”
“你们学校收摊了。”他笑眯眯地一手揽过我肩膀,努了努嘴,“瞧瞧吧,凉棚条幅都在,半个人没有。没人接,你找得到?”
我缩了缩肩膀,呆了,只见前面偌大的H大迎新条幅随风飘舞,凉棚里半个人影不见,只剩下两盒吃剩的盒饭。
我可怜巴巴地低下头:“和尚,我第一次来,而且路痴。”
他一只大手捏住我的下巴往上抬:“好妹妹,不用怕,这不是还有小僧嘛。”这个姿势有点暧昧,我的鼻梁正对着他略带青色胡茬的下巴,他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今儿晚上,小僧带你去逍遥。”
我整个人都凌乱了,为什么有一种被和尚调戏的感觉?
我十分懊恼,厌恶地推他的肩膀:“你是一个出家人!”
他拿开捏在我脸上的手,“诶”了一声,那手指戳我的额头:“我怎么不知道你这里有胎记?”好像发现新大陆。
我已经完全丧失风度了:“我们很熟吗?你怎么会知道我有胎记!你一个出家人!”
他一双桃花眼眨了眨,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也对哦。”
“哦什么哦,你算是什么出家人!”我已经咆哮了。
那厮却云淡风轻靠过来,嘴角坏坏地笑:“小妹妹,出家人不拘小节。”
“鬼是你妹妹!”我懒得和他吵,转身就走。这种人,还是早些分道扬镳的好。走了十几步,挫败地跺脚转身,那厮还站在原地,脚边放着我的行李,一脸无所谓地看手搭凉棚看夕阳,这真是让人咬牙切齿!
直到晚上八点多,我才拖着残躯赶到H大。和尚陪着我到迎新处领了钥匙和贵的出奇的被褥,刚出门,就听见身后的几个师姐叽叽喳喳:哇,和尚啊,活的!
我吐了吐舌头:“分明是花和尚,”
和尚反没听见一般,大包小包全扛在身上,一路健步向前。我伸手去拎他手里的行李箱,他头也不回地一声呵斥:“都快到了,你抢功?”
这厮脑回路绝对有问题。
钥匙根本没用上,寝室门窗大敞着。九月夜里本来就比较凉一些,此时窜堂风嗖嗖直响,我进门就打了个寒战。和尚大包小包的堆在桌子上,低下头对我做鬼脸:“妹妹,你这洞府还真是阴气重啊。”说着就把僧衣外袍脱下来,裹在我身上。一双桃花眼对着我乱闪。
你这妖精才住洞府!我腹诽。瞪了他半天,泄了气,莫明其妙道:“我第一次穿这种衣服。”
“像个小尼姑。”桃花眼又在眨。
我瞪眼睛:“你才像尼姑!你全家都像尼姑!”
和尚摸摸光头,挑眉毛:“尼姑可没这么大的脾气。”挽起袖子,抱起被褥帮我铺床。
我又是一阵泄气。这和尚除嘴巴坏点,也没什么可挑的。摇摇手腕,还有点疼,手腕上蓝灰色的手帕外是干掉的些微血迹,终究是不好意思:“和尚,我自己来吧。”
他没回头:“你手上伤着呢,傻不傻。”
我走上前,推他:“我自己可以的。”
风吹过,天蓝色的长窗帘几乎飞到天花板上。和尚抓住我的手,眼睛黑幽幽的:“别添乱。”
一定是九月的风太凉,否则我的心跳怎么会漏了一拍。
门被踢开,一个穿着睡衣的姑娘飘进来,又飘出去。
我连忙推开和尚的手往后退,和尚耸耸肩,嘴唇一勾:“她还会回来的。”双臂抬高,两手抖了抖,床单慢悠悠落到床上,门果然又开了。
一只脑袋探进来,小眼睛滴溜溜乱转,打量了半天,对我说:“你住这里的?”
我连忙堆了笑:“你好,我叫白月,艺术学院的。”
她这才推门进了房间,笑出了半边酒窝,伸出右手:“我是周汀甲,中文系,以后就是室友了,多多关照。”
我手还没抬起来,和尚抢先一步握住周汀甲的手,笑得文明有礼不可方物:“真的要多多关照,这可不是客气话,小月手上有伤,近两个星期都未必痊愈,全靠美女多照顾了。”
周汀甲瞧了瞧和尚又瞧了瞧我,暧昧地笑了笑:“好说、好说。”
“姑娘真是好心肠。哇,手也好漂亮……”
“师傅怎么称呼?”
“小僧戒色……”
我转过头看窗外,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幻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