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行李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和尚。他鼻梁高直,下巴硬朗,薄薄的嘴唇向一侧翘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两个黑西装带着假笑,坐在他对面的位置。
他并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其实我真的不是善于洞察人心的类型,可那一刻,当他僧帽僧衣僧鞋在斑驳的阳光里被窗帘染成悲凉的浅蓝色,我忽然无比确定,玩世不恭也好,谨小慎微也罢,他和我是一样孤独的人。我原来的紧张和恐惧都消失了,我想帮他,如果他需要。
我在和尚右后方找到空位,和他隔了两排座位。我能看见那两个黑西装貌似恭谨地说着什么话,但看不到和尚,也听不清声音。
车厢音响重复报站:“……车前方即将到扶余车站,正点到达时间为15:19,停车2分钟,请到扶余车站下车的旅客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
我低下头,三点一刻。
那边突然争执起来,和尚猛地站起身来,他耳后暴起青筋,似乎很激动。眉间有痣的那个人脸上的假笑也卸了下去,面容阴鸷,两只手按着和尚的肩膀,强令他坐下去,和尚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松树。
我边上两个民工模样的人收拾东西,要在扶余下车。桌子上剩下一瓶啤酒,我拿过来,咽了咽唾沫,说:“这个卖给我成吗?”两个人诧异地眨眨眼,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忽然听到“啊”的一声,一个人扭曲着倒在长椅上,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和尚眨眼间窜到我身边,就要越过去。我眼看着他身后胖子追上来,心里着急,这个蠢和尚,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怎么能脱身?硬生生把手里的瓶装啤酒塞到他怀里,他看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拉着我向前跑去。
后面的胖子笨重极了,动作迟钝,只是他身后又来了一个人,正是之前打电话的那位。这人手脚轻快,我特害怕,腿都在发抖,而前面看守车门的黑西装已经冲上来。和尚猛然压低我的头,“砰”地一声砸过去,黑西装脚步不稳啊啊大叫,然后便有半个酒瓶子落在地上,带着淋淋的血。
我见到血,惊悚地抬起头,脑子里嗡嗡地响。身边似乎还有尖叫声,我都听不清。余光一瞥,一只拳头向和尚脑后砸过来,我两只手惊恐地捂着耳朵,“啊啊”地尖叫着,抬腿踹了过去,正踢在偷袭者的膝盖上,他扑通一声趴在地上。
“耳朵被你震聋了。”和尚爽朗一笑,矫捷地拉着我转出车厢。后面的人忽地扑到我皮箱上,我又是一串尖叫,闭着眼睛两只手乱拍乱打,什么东西刺痛手腕,皮箱上沾了血。和尚飞起一脚踹过去,啪的一声,一地破碎的绿色玻璃。守在车门的列车员只是皱了皱眉,竟然什么都没问。
和尚带着我下了车,15:21分,火车开走。
和尚带我搭了另一班火车来哈。
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正是黄昏,我的手腕上绑着一块蓝灰色的方帕,有少许的血渗出来。
和尚一路上给我提着行李,安安静静走在我旁边,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忽然脱口而出:“你眼睛真好看,比云峰的就差一点。”
和尚眯了眼:“妹妹,是你审美有问题。云峰怎么会比小僧好看?”
我愣了愣:“你认识云峰?”
“妹妹你好呆,小僧理他姓云的是哪个?”哼了一声,拖着行李径直往前去了。
夕阳正斜,和尚的影子细长,僧鞋白袜,格格不入。
我忽然有一种错乱感,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只是手腕上一跳一跳的疼痛不住地提醒我,我确实和这个花和尚一起参与了人生中第一场斗殴。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轻描淡写的开端。
“哎——等等我——”我小步跑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