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场的草坪还带着水珠,湿漉漉的。和尚席地坐下去,又示意让我坐。
我摇摇头:“又湿又冷,坐那边台阶上不好吗?”
和尚放平一只长腿,斜觑着我,嘴角有很狡猾的笑:“怕凉,坐这儿啊,和我还客气。”
我望天,掏掏耳朵,有人说话了吗?我什么也没听见。
电话响了,《可惜不是你》的高潮部分,云峰的专属铃声。
白色的云蓝色的天,不知谁放了一只风筝,越飞越高。
我颤着手接电话。
和尚不屑的瞥了我一眼:“谁呀?瞧你那没出息样。”别过脸去。我也转过身,走出十几步,才说:“云峰。”牙齿有点颤抖。
他淡淡地叹了口气:“小月。”他嗓子好像有点沙哑:“我想你了。”
我咳嗽一声:“我也很想你们。”我好像看见云峰一张一合的嘴唇,很柔软可爱的样子。
“小月,你好吗?”
“我很好。”
“我本来很不好,现在听到你的声音,就很好很好。”
我不说话了。我的眼泪已经涌进眼睛里,如果不仰着头,就会落下来。我知道只要我张口,他就会发现我声音异样。
“你都不问为什么?”
风筝线断了,使劲儿窜了窜,就坠下来。
我使劲儿摇头,咬紧了嘴唇。忽然被人从身后转过肩膀,撞到一个宽敞的胸口上,我惊讶地抬头,瞪大眼睛,眼泪木然地滚下来。
“脑残,你摇断了头,人家也看不见。”和尚阴着脸。
“谁呀?”云峰问,“你和朋友在一起?”
我看着和尚:“恩。”
“不方便吗?”
我深呼吸:“怎么会。”
“……”他似乎笑了,却又叹气:“她和你亲姐姐一样呀,对不对?”
“对啊,亲姐姐。”我使劲儿微笑。肩膀被和尚的手捏的好疼。
“我们这边,天气特别暖,”他说,“银杏儿叶子落得满天满地,金黄色,你看见准喜欢。”
我点头。
“等你过来,我带你去爬山。这边的山很不错,漂亮,比故宫都好看。”
我点头。
“你怕冷,多穿点。”
“好。”我说。
“我今天很快活,”云峰说,“明天还打给你,好吗?”
“好呀,”我说,“我好想你们。”
电话挂断。
“云峰是谁?”和尚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你有亲姐姐?”
我肚子叫起来,就诚实的眨眼睛:“和尚,肚子好饿。”
和尚眯着眼睛打量我,眼神好陌生,仿佛那天火车上初见,充满敌意的样子。
“你怎么了?”我有点害怕。
“没事。”他说。脸色忽明忽暗的,看不清,使劲儿在我的头上敲了两个爆栗,把我疼得咬牙切齿,才露出轻薄无状的笑,柔着眼波,耳边轻声说:“好妹妹,吃肉去。”
我笑了,这样的表情真让我感到亲切。
和尚的手真白。
自助餐厅里流淌着优雅和缓的钢琴曲,美国Devotion的《myprayer》。
灯光昏暗,和尚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小小的一扇阴影,阴影随着他的动作起伏时隐时现。我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将各式各样的肉片平整地铺在烤锅里,竟然觉得很享受。他的手指指节柔缓,白皙修长,右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只银白色尾戒,灯光下隐隐泛着光。
我啜一口手边的红酒,静静地坐着,看着和尚和整个餐厅融为一体。我从来没来过这样昂贵的餐厅,从我走进来开始,便有一种被排斥的感觉。可我现在很享受,对面的男孩儿太养眼了。
“看够了吗?”和尚端起酒杯,缓缓向后,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到柔软的椅背上。他的笑意从嘴角泛起,慢慢渗入眼眸,竟有了点戏谑的味道。
我有点无所适从,不好意思地撩了撩头发,点了点头。
“我太受伤了。”和尚酒水沾唇,便侧着头,“我这么没有吸引力?”
我笑起来:“和尚最帅了。”夹了点肉在他的餐盘里,“不开玩笑,你这段日子忙什么呢?”
“谁和你开玩笑?”和尚身体前倾,“我和云峰比,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低下头不看他。我不想提云峰。
“他是你什么人?”和尚起身,坐到我身边,手臂搭到我的肩膀上。
我眼睛有点热,偏过头来看他:“和尚。”
“恩?”他的眼睛注视着我的,很近,很温柔。
“刚才我有点冷,正后悔没有穿一件外套,”我认真地说,“你就坐到我身边,离我……这么近,”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从来没有哪个男生离我这么近——我就不冷了。”
他挑眉:“云峰也没有?”
我气息一滞:“小时候不算。”
和尚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我听着呢,你说。”
我叹一口气:“你看,你就是这样。你愿意听我说话——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你大多数时候很又像个浮浪子弟——可是,你愿意关心我在想什么,需要什么,而且让我很开心。你是我来哈之后最重要的朋友。”
“恩,”和尚点点头,“我只对你才像个浮浪子弟。”
我叹气:“骗人。”
和尚笑作一团,把外套脱给我:“那云峰呢?”
我又啜了一口红酒:“我喜欢云峰,我喜欢他好多年。”红酒咽下去,到胃里还是凉凉的,我却觉得心里火辣,眼泪都烧了出来。
和尚拿纸巾擦我的眼泪,手指冰凉,偶尔蹭到脸颊。
我说:“我自己来。”
和尚不理我的话,只管抬着我的下巴拭泪。可眼泪莫明其妙地流个不停,怎样也止不住。
和尚捧着我的脸:“别哭了,和我说说吧,我想知道。”
我使劲儿地点头。可我哽哽咽咽,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感觉胸口憋闷到抽搐,一只手紧紧攥了拳,抵在上面。和尚皱着眉,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我真想见见这个云峰,暴打他一顿,他有什么本事让你哭成这样?”
我索性靠在和尚的胸口上,狠狠地哭了一场。他的手一下一下抚着我的头发,让我心安,后来就抱住了我的背。
不知哭了多久,我终于抬起头,胸中浊气尽出,清亮无比,只是眼睛有一种肿胀感。
和尚的眼神似乎有点疏离,他把手指覆在我的眼上,轻声说:“哭巴精,不哭了?”
我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吧。眼皮上冰冰凉凉的,好舒服。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哭了。抱歉啊。”
和尚的手指拿下来,已经换上一副游戏人间轻薄无状的神情,闪着桃花眼:“别,是我该谢谢你。听人家说,女孩子哭的时候,最容易让人趁虚而入。你这不是给我机会呢吗。”一边说话,一边靠近,嘴巴几乎挨上我的额头,说,“我喜欢你……的胎记。”
我的心跳使劲儿地加速了一番,向后退了退,笑着说:“和尚,正经点。”
他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地响起:“我很正经呀,你不喜欢?”
我只觉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猛地起身,转到对面的位置坐下:“我好饿!看,肉都糊了!”
和尚优雅地翘起二郎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钢琴曲变奏,《秋日的私语》,他抬手打了个响指:“服务生,换餐纸。”
灯光掩映,他的手真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