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阿甲的哥哥。
“公司有点事,”那人安抚地瞧了阿甲一眼,对我眉目清朗恭谨温良地笑了笑:“多谢你给我家里来电话,这丫头从小就怕感冒,这两天把你折磨够呛吧?”
“哪里哪里,”我们艺院的男生都行止怪异,没有这么斯文客气的,我有点不习惯,说话都别扭起来,“原来是大哥,您太客气了。”
他接着道歉:“打你的电话,没人接,我担心阿甲,就直接上来了,失礼了。”
我尽量大方得体地笑了笑:“怎么会,您太客气了,阿甲的哥哥和我的哥哥一样,您别这么客气……”
他一定看出我的局促,不以为意地一笑:“不是客气,初次见面,想给阿甲的朋友留个好印象。”
“哥——”阿甲又闹腾起来,“我要死了——”
他俯下身子摸摸阿甲的头,宠溺地笑了笑,又接过我手里的体温计去看。
“三十七度六。”我说。
他皱皱眉:“还是发烧,我得送她去医院。”
我很担心,扶阿甲起来:“阿甲,东西我都收拾好了,跟大哥走吧。”
他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很高兴认识你。”
我接下名片,就见他蹲下身子去给阿甲穿鞋。这两天阿甲生病,我也没心思打理房间,整个屋子乱成一团。他脚边有两团用过的卫生纸,还有两只口服液的空瓶子。阿甲迷迷糊糊坐在床上,孩子气地嘟着嘴,两只脚晃来晃去,他就轻轻拍了拍阿甲的脚。
我忽然明白阿甲为什么那么会撒娇了。眼圈有点发热。连忙把阿甲的东西收在一起,又装好了这两天的病例和药,和她哥哥一起,一左一右搀着阿甲出门去。
“走了,”他滑下车窗,斯文亲切地笑,“等丫头病好了,去家里玩。”
“好啊,有机会的,快去吧你们。”
车开走了。
雨后初晴,地面还湿漉漉的,明亮的水洼里浸着大大小小深浅颜色的叶子。我的心情愉快起来,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名片:悦诚科技技术总监周汀文。我看着那张名片发呆,眼前仿佛还有周汀文单腿跪在地上,给阿甲穿鞋的影子。
“看啥呢?”
不知什么人窜过来,我条件反射地把名片背到身后,吃惊道:“你哪位?”
眼前的人皮肤黝黑,一身的金属亮片,配合着脖子上小指粗的金链子闪闪发光,乍看过去,很有一种眩晕的即视感。
他手指不逊地蹭蹭鼻子:“阿甲的朋友。”
我可没听阿甲说她有这么一位暴发户一样的朋友。
我挑着眉打量他,他也从上到下打量我。我不喜欢他不可一世的样子,于是客气冷淡地说:“不好意思,阿甲病了,去医院了。”转身要走,却猛然被他一只手臂搭住肩膀,只觉他整个胸膛冒失失靠上来,说起话来咬牙切齿:“刚才那个是她男朋友?”
他脖子上的金链子几乎贴到我的脸,我能清楚地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不禁毛骨悚然。
“手拿下去!”我使劲儿推开他:“和你很熟吗?”
“靠!不就有个破车吗?小爷也有车!”他又抓住我手腕,“他们颠哪儿去了?”
我只想脱身:“去医院了,你放开我。”
谁知道他手上发力:“去医院干嘛?”
这暴发户手上力道真大,我疼得只想喊人抓流氓:“你放手,疼,你放手!”
一道阴影投在脸上,手腕上生起冰凉的触感。一双手插在我们两人中间,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把暴发户的爪子掰开。那双手修长白皙,骨节柔缓,我沿着手臂向上看,蓝天白云,一颗光头,惊喜道:“和尚!”
一个月不见,他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光头上笼了青青一层发茬,换下了僧衣,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看上去特别精神。我只感觉多巴胺排山倒海地涌上来,一连几天照顾病人的沉闷无趣一哄而散,天都晴了。
和尚半点不体会我的重逢之喜,凶巴巴看着我,“梆梆”敲我的头:“他是谁?”
我捂着头跳脚:“我哪知道?你这混蛋!”这死和尚,亏我惦记他,头上一准起了大包!
和尚侧过脸去,目露凶光,恶狠狠逼近暴发户:“谁的人都敢碰?嗯?”
暴发户用鼻子“哼”了一声:“小白脸儿。”
和尚危险地眯起眼睛,右手捉住暴发户的前襟,竟然一下子把他拎了起来,双脚离地足有二十公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暴发户不住地甩着胳膊腿儿,偏偏用不上力,咬牙切齿表情精彩。我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两手不住地揉眼睛,总觉得眼前的事儿不太真实。等我反应过来,急忙去拉和尚的胳膊:“和尚和尚,你快把他放下来,可能有误会。”这暴发户没准真是阿甲的朋友。
和尚眼睛瞪得大大的:“还能有什么误会?不就是耍流氓?”又忽然眯起眼睛,转过脸盯着我:“你们什么关系?”
我看着他的眼睛就心脏狂跳,也不知为什么:“不……不……不是,你……你误会了,把他放下,都是同学。”
“我误会什么了?你结巴什么?”
暴发户被拎得脸都红了,额头上蹦出青筋,喘着说:“就是……同学。”
和尚冷着脸把人放下,甩甩手:“你们还挺有默契。”
暴发户插着腰,粗剌剌地笑着:“行呀老弟,麒麟臂呀。”又转过脸对我:“靠,你管管,你家这位,脾气太爆了。”
我在旁边尴尬地说:“不是不是,你误会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和尚的脸更冷了:“是不是的,你和他解释什么?”
我晕乎乎地:“我……我没和他解释。”
“对对对,”暴发户接着说:“和我解释不着,我心里只有阿甲,妹子,你别想多了。”
“我想多什么?”我头更晕了。
和尚的脸结成冰,瞪了我大半天,又去瞪那只暴发户:“还不走?”
暴发户眼珠转了转,飞快地说:“阿甲回来就说我找他。”转身跑了。
我看到他健步如飞,裤腿上甩了好些泥点子,心里轻松下来。
“还看呢?这么恋恋不舍?”和尚脸上的冰也化了一半,抱着肩膀抖着腿,斜着眼看我。
“胡说八道。”我瞪他一眼,又说:“你低头。”
“干嘛?”和尚狐疑。
“你头上好像有东西,我帮你拿下来。”
“是吗?”和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没有呀。”
“别动!”我大声叫,脸色严肃,“是绿虫子,碾死了多恶心!”
和尚半信不信地低下头,我找准机会,狠狠敲一个爆栗,这真是大快人心、报仇雪恨,转身就往寝室跑,边跑边喊:“谁让你上来就打我头!”和尚明显有所防备,我刚跑到玻璃门前,就被和尚捉住胳膊拖了回去,他咬牙切齿地笑:“我就知道你不老实!”
我大仇已报,心情甚好,微仰着头对他笑:“你胡说,从小到大,人人都夸我最老实。”
他看着我,眼神慢慢变得温柔起来:“你那么老实,那你说一说,这么久了,想没想小僧?”
我的心又跳起来,他睫毛那么长,随着眼波抖动,好像能搔到我的心底,痒痒的:“你……你说什么呢。”我抿抿嘴唇,“我要回去了。”
和尚的手抓得更紧,眼神更温柔:“小月,一个月不见,刚见面,你就要走吗?”
“不是……”我不敢看他,就低头看脚下的落叶。落叶湿润、金黄,浸在清亮亮的水洼里,水洼里有两条人影。水洼里的人影动了动,和尚抬起了我的手。他的手指在我手腕上轻轻抚过,冰凉颤栗,问:“还疼吗?”
我摇头。
一阵风从林荫路上吹起来,恰到好处轻轻掀起他运动服外套下摆,显出腰腿间很好看的轮廓。
“都结疤了。”他嘟囔着说。声音传进耳朵里,很舒服,我感觉这一阵清风来得实在是不能更惬意。
“我们……去足球场走走吧。”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笑容从嘴角泛开,慢慢透出狡黠的意味儿,忽闪忽闪眨着眼:“舍不得小僧了?”
我脸颊发热,心跳混乱,真恨不得照着他那双轻佻无状的桃花眼打上两拳,狠狠握着拳头,咬牙道:“戒色和尚,你也算是个出家人!”
和尚全然不惧,双手合十,眉眼间都是勾魂摄魄的笑意:“阿弥陀佛,好妹妹,小僧还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