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牧野的家大约有八九十平米。两卧一厅一卫一厨房的标准配置。推门走进小卧室,于秦锏就无声地笑了。马牧野的卧室的设计几乎和自己的寝室如出一辙,与其叫卧室还不如叫书房。除了门和窗的位置,四周都是书柜,高大的书柜直抵天棚,上面塞满了形形色色的书。
这家伙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也是为她费尽苦心。
于秦锏立在门口,仿佛看见她就留恋在一排排的书架前。那一次,她对着办公室里的书架,眸光晶晶亮,无限的憧憬,挥舞着双臂比划着:“于所长,我将来也要有一间这样的书房,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书,满满的全是书。”
在每一个书架上,都有一盆绿萝生长的郁郁葱葱,茎蔓悬挂而下,如同绿帘,心形的幼叶肥厚墨绿,长卵形的叶面上镶嵌着大大小小的黄白色斑块。于秦锏再次无声地笑笑,马牧野的绿萝已经长得很好了,但是造型和长势跟自己的比起来还是有点差。
这家伙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也是为她坚定守望。
于秦锏一架架看过去,天文地理、机械制作、医学历史、电子商务,这家伙马牧野涉及面还挺广的嘛。靠近最东墙的一架,都是关于古诗词方面的,于秦锏随手拿起几本,里面密密麻麻写满批注,看笔迹应该是不同人的批注。于秦锏将其中的几页仔细地翻看,从笔迹上有一些应该是尉迟牧晨的批注。有的是马牧野原批,尉迟牧晨续批,大部分是尉迟牧晨自己的批注。于秦锏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累了,四顾找椅子,这才发现屋子里除了书柜别无他物,难道马牧野每天就这么站着看书抑或席地就读。
于秦锏又环顾一周,发现就在自己站的地方,书柜的下方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书柜底层有一对拉门。于秦锏试探性地将门往两边分开,手刚一用上力,门就自动打开,一张单人床从里面自动推出来,与此同时一张书桌也从墙上翻下来。
于秦锏第三次无声地笑了。如果老院长临终前没有说那番话,也许自己真的不应该怀疑自己和马牧野是兄弟吧。如果不是难以遏制对她的执念,自己和马牧野真的能成为倾心相交的朋友吧。于秦锏第四次笑着伸手进书柜里,摸索到一个凸起,一按另一个书架里果然伸过来一盏台灯。就着灯光,于秦锏发现靠近墙的地方,也有一个一尺宽的平台,上面摆着一个笔筒,一端砚台,就是自己当初给尉迟牧晨雕刻的那端。
于秦锏又一次自己也不知道是第几次无声的笑了。展开床单平整平整枕头,舒舒服服躺下来。觉得枕头地下有硬硬的东西咯得慌,探手进去拿出来一本画册。
打开第一页,于秦锏的眼皮不由的跳了几下。
尉迟牧晨站在黑板前,梳着高高的马尾松,又几绺长发飘在胸前,带着一副黑边眼镜,微笑着沐浴在阳光里,右脸颊上一个浅浅的酒窝。
一页页翻下去,于秦锏的眼前突然出现尉迟牧晨焚烧书信的那次,自己看见尉迟牧晨已经将画册也扔进了火里。再仔细一看日期,这些都是马牧野近期重新画的,心中对马牧野又多了一份尊重。于秦锏将画册细细地翻看一遍,又发现一个线索,每一页的四角都有一棵微缩版的梧桐树,梧桐树枝繁叶茂。
原来梧桐树真的是牧晨的最爱。
于秦锏躺在床上,一页页翻看,这几乎就是一部牧晨和马牧野交往的纪录片。
马牧野躺在地铺上,小心翼翼的翻个身,尽量不弄出声音来。
“牧野。”尉迟晴颢小声叫了一声。
马牧野忽的一下爬起来,紧张的问:“怎么了?”
尉迟晴颢歉意的笑笑,“这些日子你累坏了,叔叔都不知道该怎样谢你。”
“叔叔,”马牧野顿了顿,从地上爬起来,将窗帘拉开一个缝隙,走廊里明亮的灯光照进来,马牧野挤到尉迟晴颢的床尾坐下,“叔叔就当我是儿子吧。”
尉迟晴颢也坐了起来,又往床头挪挪,给马牧野腾出大一点的地方,拉过马牧野的手来,握在自己的手里,徐徐说道:“那年冬天,大雪飘飞,屋外滴水成冰。屋子内却是热火朝天。你哥哥和牧婉姐姐趴在炕上,喀茨喀茨地啃着屋檐上的冰溜子,牧晨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也张着小嘴,非要来一块。不给就一直哭闹,怎么也哄不好,你爸爸从你阿姨的怀里抱过牧晨,牧晨立即就不哭闹了。后来我们渐渐发现,牧晨真的十分依赖你爸爸,只要在你爸的怀里就乖得很,我们四个大人就玩笑说,如果你是男孩的话,就……”
“就怎样?”马牧野问话的急切劲连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尉迟晴颢仿佛没有注意到马牧野的急切,幽幽说道:“就将你和牧晨换养,这样的话每一家就是一儿一女了。”
马牧野的脸偷偷地红了,“后来为什么没换?”
“我们那时候生活在一起,你们四个孩子天天玩在一起,尤其是你和牧晨几乎形影不离……”尉迟晴颢的目光越过马牧野的肩头,似乎到达无限远的时空。原以为二十多年了,一些人和事都早已远去了,都早已忘记了。可是,那些过往并没有真正的远去,它们躲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只要掀开记忆的一个小角,他们就会蜂拥而出,无论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
“为了纪念这段时光,你爸爸妈妈就将给你取名叫牧野。”
“本来应该叫什么?”
“马耕野,随你哥哥的马耕原,你们那一辈从耕字。”
“叔叔,真的对不起,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和牧晨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马牧野看了尉迟晴颢一眼,羞愧、悲伤的低下头。
“牧野,生活里有些事不能只用对错来衡量,”尉迟晴颢安抚地拍拍马牧野的手,“叔叔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叔叔,我……我……”
“你和牧晨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今后会怎样,我们做父母的都不会干涉,你们都快三十岁了,我们相信你们能处理好。牧野,无论和你牧晨走到哪一步,我们两家的亲情是任何东西都不能隔断的。”尉迟晴颢待马牧野抬起头来,看着马牧野的眼睛,充满了鼓励和亲切,“牧晨从小就倔强,但牧晨不是无情的人,你要给她时间。无论如何,我、你爸爸妈妈、齐阿姨都希望你俩不要走到生死不再见面的那一步,毕竟,你爸爸妈妈已经将牧晨认为干女儿了,她也应该有个姐姐的样子。”
“叔叔,请您相信我,无论牧晨怎样待我,我都会初心不改!无论世事怎样变迁,她都是我永远的姐姐,”马牧野从床上下来,对着尉迟晴颢深鞠一躬。尉迟晴颢湿了眼眶,赶紧将马牧野扶起来。两个人都伸展一下有些麻木的双腿,马牧野伺候着尉迟晴颢躺下来,“牧晨回来后,她一定也会做检测的,叔叔想好办法了吗?”
尉迟晴颢怔了一下,旋即想到马牧野这些天几乎时时刻刻都待在这里,自己和妻子的话他不可能一点也没有听到,再说尉迟晴颢也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次出院后,就将所有的事实都告诉大家。“这些你做主处理吧,我和你阿姨什么也不懂,只要牧晨那儿你能自圆其说就行。”。
马牧野掏出手机看看,已经是凌晨了,看着尉迟晴颢似乎很疲累,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和关心,将要问的话也咽了回去,轻手轻脚的躺下来,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两个人才睡去。
尉迟牧晨轻轻地推开病房的门,爸爸静静地睡着,脸色苍白,消瘦得颧骨都高高的显现出来。牧晨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还没有走到床边,听见地上有悉悉索索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似乎还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低头一看,视线定格。
病床边的地铺上,马牧野正由侧卧翻身成仰卧,嘴里嘟嘟念念的说着梦话。马牧野也瘦了许多,短发根根直立,青涩的胡须衬托得脸色也有些苍白,下眼袋有些黑青,一看就知道这几天熬夜了。胸前,连心锁和钥匙链紧挨在一起,许是经常摩挲,二者都闪闪发亮。
尉迟牧晨愣愣的凝视着。
马牧野突然睁开双眼。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有一瞬间的愣怔和恍惚。
马牧野先反应过来,腾地从地上反弹起来,急切中实打实碰到了床沿上,听在相望的两个人的耳中,无异于惊天动地的巨响,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尉迟晴颢当然也惊醒了。
马牧野吃过牧晨送来的早饭,回到办公室里发现于秦锏已经等在屋里了,两个人一起去了DNA检测中心。检测中心的人似乎认识马牧野,热情的打招呼:“马副主任,又有亲属来做检测啦?”
“尉迟晴颢的外甥。”
“啊,进来吧!”那个人看着针头慢慢扎进于秦锏的胳膊,熟练的边采血边对马牧野说:“刚才尉迟晴颢的女儿来过了。”
“尉迟牧晨!”于秦锏忽的一下子站立起来,吓了抽血的医生一跳。
“尉迟牧晨!”马牧野起身离开。
“哎,马副主任,她是领着她的儿子来的。”抽血的医生冲着马牧野喊道。
马牧野急刹住脚步,回头吼道:“你能不能说话不大喘气!”
于秦锏望着有点气急败坏的马牧野,两道浓眉渐渐蹙在一起,尉迟牧晨来做检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马牧野为什么如此紧张。
“尉迟叔叔不想让牧晨做检测,他说牧晨太年轻,工作又太累而且还没有……嫁人。”马牧野避开于秦锏探询的眼光。
“如果其他人都不行呢?”
“叔叔的病还没有严重到要移植的程度,这几天看治疗效果相当好,其实连你都不用做准备的。”马牧野耸着肩轻松地说,“我要是不让你做吧,怕你埋怨我不让你尽为人甥的孝心呢?”
“马副主任,最慢一个星期后出结果,你等我电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