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春又去,匆匆太匆匆。
尉迟牧晨坐在床上,读着孙奕的来信。从元旦到现在,孙奕每隔几天就会写来一封信,每一封的后面,永远都是相同的一句话:神仆永在,友谊长生!
当年自己无意中的一句“我再也没有机会圆自己的军人梦了”遗憾感慨,孙奕就毅然报考军校,却总是嘴硬地说读军校省钱,将来工作也好。
当年自己苦恼于同学们的私下议论,跟孙奕抱怨“男女间为什么就不能有正真的长久的友谊”,孙奕脱口而出的一句“我帮你证明给他们看”,坚守至今已经快有十年了。
失联许久的陆思学也从国外寄来一封快件,展开信纸,只有三行。
第一行:惊闻变故,恋人变故人,心伤痛;
第二行:坚强如你,心伤会心守,意难平;
第三行:岁月变迁,记忆总美好,四剑客。
尉迟牧晨将床底的箱子拖出来,拂去上面的灰尘,要将两封信都放进去。打开盖子,满箱子的信件跃入眼帘,过往的岁月也一冲入脑,心又热辣辣的疼。
牧晨将所有的信件都倾倒到床上,脱了鞋,跪坐在床上,分门别类整理。左手边厚厚一堆是周英华的信件,稍稍薄一些的是陆思学的,右边堆积如山的是马牧野的,再少一点的是文安楚的,最少的是孙奕的,还有一些是其他同学的和家信。
大家所有的信件的邮票都规规矩矩的贴着,只有马牧野的邮票贴得千姿百态。当年大学时,流行邮票寄语,将不能或不敢表白的情感都寄托在邮票的贴法上。牧晨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马牧野邮票倒着贴(倒贴:我很爱你,但是却不敢向你倾诉衷情!),还傻傻的去信告诉马牧野他的邮票贴错了。紧接着又收到马牧野的邮票向右贴(向右贴:我已爱上你,只是不敢说)的信时,牧晨自言自语责怪马牧野的毛躁,小五发现了,姐妹们将牧晨先是好一顿“嘲笑”,后来又帮牧晨到处收集邮票寄语,再后来马牧野邮票的涵义就变成了全宿舍的热门话题。牧晨将马牧野的信一封一封的逐渐整理,两张邮票倾斜着对贴(我只想单独地和你在一起)的那封,马牧野决定在西安等自己回去,两张对贴(你跟他那么好,我吃醋了。)的那封,马牧野知道牧晨每周也给陆思学写信时,就霸道的要求自己必须每天都给他写信,两张并贴(你好棒,我以你为荣)的那封,自己告诉马牧野去山西晋中见习,马牧野的回信告诉他也去晋中见习,两个人好一顿激动,当时还憧憬着能见一次面呢。三张正贴并排(你爱我吗?请告诉我)的那封,就是两个人确定恋人关系之前的最后一封。每一封信不用打开,内容早已烂熟于胸。那些两地相思的日子里,牧晨就曾一遍遍的重读这些信件。
牧晨将马牧野所有的信都收拾到一起,连带着那本厚厚的画册都装进马牧野给自己的包里,来到院子里一个空空的大花盆前,将所有的东西都放到里面,一把火点着了,烧着烧着又摘下脖子上佩戴了一年多的钥匙吊坠,也丢进火里。
炙热的火焰,炙烫的脸颊,炙灼的双眼,炙烤的内心!
于秦锏站在窗户旁,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牧晨。于秦锏待牧晨离开后,他走近花盆前,赤手搅动几下,从灰烬中挑起还有些烫手的钥匙链,吹落灰尘,揣进自己的兜里又晃晃悠悠的回到办公室,发现牧晨并没有回来,就将钥匙链丢进牧晨的抽屉里,眼神定格在一件物品上,那是一件青白色的圆形吊坠,于秦锏犹豫了一下,摸着下巴琢磨了几秒才将牧晨的抽屉关上。
第二天,尉迟牧晨顶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出现在研究室里,引起大家的一阵惊叹。原来短发的牧晨也是英姿飒爽,英气逼人,柔美中更有一份阳刚美,于秦锏的心又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牧晨,你来的正好,通知大家开会,我们又有新的考查任务了。”于秦锏克制住自己的眼神,赶紧安排工作。
三天后,于秦锏就带着研究所里的二十几个人来到甘肃。旧地重游,于秦锏和尉迟牧晨都感慨不已。那块大石头依然矗立在半山腰上,上次滑坡的山头又栽种上新的观赏林木,泥石流冲下来的泥土形成一个小山包。山上已经立起高高的信号塔,掏出手机一看,信号满满的。
上次开发出来的区域已经变成了旅游区,有了一个很文艺化的名字——象居。因为还要继续发掘,旅游区暂时封闭了,待这次发掘结束后一起开放,变成一个更大的旅游区。
这次的工作条件比上次好多了,大家就住在旅游区闲置的房子里,生活设施齐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于秦锏和一群年轻人躺在草地上,彼此间说笑打闹。厨房里传出锅碗瓢盆的叮当声,飘出阵阵饭菜的清香。丽丽慵懒的趴在厨房的门口,半闭着眼睛。
“这是谁的手机?”一个年轻人举着电话高喊。于秦锏循声望去,那是牧晨的手机,这家伙最近总是丢三落四的。
“扔过来!”于秦锏双手接住手机,刚想起身,电话挂断了,他就势又躺了回去。刚躺下,电话又响了。
“牧晨,你的电话!”于秦锏从地上爬起来,拎着电话朝厨房走去。电话再次挂断再次响起,似乎十分焦急。丽丽站起来,看见秦锏离开了,又趴了回去。
于秦锏边走边接听了电话,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慢慢走到离大家稍远的地方。挂断电话,又掏出自己的手机,神色急切的拨打了几个电话,又将各部门的负责人召集在一起安排着什么。
吃过晚饭,天空飘起来似有似无的毛毛雨。
尉迟牧晨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上次的泥石流事件反复在脑海里重现。于秦锏撕心裂肺的呼喊,奋不顾身的前冲,失而复得的拥抱,一切犹在眼前。
“睡不着吗?”郑科长关切的问。
“郑姐,今晚会不会有大雨?”
“不会的,天气预报说只是小雨。”
“哦。”牧晨翻个身。
“牧晨,你来咱们所一年多来吧?你和秦锏原来认识吗?
“算是认识吧,来咱所之前,曾经有过两次合作。”
“你了解他吗?”
“不怎么了解,我有点内向,于所长又有点沉默,他对工作又很苛刻,我……有点怵他。”
“秦锏有点沉默?你怵他?”黑暗中郑科长似乎笑了笑,“你们第一次合作时他就沉默吗?”
“记得不太清楚,那时他好像挺活泼的吧?”
“就是,秦锏本来是很乐意说笑的一个人,是不是因为他是所长,你就对他敬而远之?”
“算是吧!”
“实际上秦锏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为了留住你这个人才,他答应到你的大学去当教授,当初就连美国的大学都没留住他。
“美国?真是奇怪的人,多好的机会呀太是可惜了!”
“奇怪的人?他奇怪的地方多着呢。”郑科长将脸朝向牧晨,“在你来之前,他突然间卖掉了所有的兰花,那些可都是他亲自培育的名贵品种,更奇怪的是,他居然留下了几盆不开花也不值钱的几盆养在研究室里。”
黑暗中尉迟牧晨的心漏跳几拍,她突然觉得胸疼气闷。
“郑姐,屋里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
“这丫头,死倔!”郑科长暗中长叹一声。
山里的夜格外凉,细细的毛毛雨变成了浓雾,雾滴滴落在身上,更添一丝凉意。牧晨抱着膀子,抬头仰望天空,黑沉、低矮、压抑。牧晨深深地哀叹一声,半年多了,每逢夜里,自己的心就撕裂般疼痛,那些曾经的美好总是不请自来,自己总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那个让自己心心牵念的人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他们应该已经结婚了吧,这样的长夜,他应该已经安然入睡了吧。
尉迟牧晨无数遍告诫自己,自己必须坚强,必须从往事中摆脱出来,都说时间会冲淡一切,时间会抚平所有的伤痕。谁能告诉自己,这时间还需要多久?会不会真的需要一生去忘却,还是终极一生也难以忘却?
马牧野成了尉迟牧晨永远的伤痛。他牢牢的占据着她的心,拔不掉,赶不走。只要一想起来,心就堵的满满的,心就揪痛起来。为什么这些年的感情说散就散了,自己到底哪里错了?
马牧野到底为什么离开自己,他就真的那么狠心,心狠到连个解释都不给。难道以前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独角戏,都是梦一场。
尉迟牧晨将头深埋在自己的双膝间,双臂抱住双膝,蜷缩在树下,眼睛和喉咙都热辣辣的疼。一阵风吹来,身上更冷了,她又将身体缩一缩。一件大衣悄悄的披盖在牧晨的身上,尉迟牧晨本能的想要拒绝,一双结实有力的大手紧紧按住她的双肩。来人什么也没说,挨着牧晨坐下,点燃一支烟。
夜色更加深沉,更加黑暗。夜更深,风更凉,雾更重。
二人静坐无语,只有烟头在无边的黑暗中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