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谕旨,叛将苏穆通敌叛国,罪大恶极,楚王仁德,念其旧功,缓十四年之期,今收回苏府,限叛将遗孤苏白一日内净身搬出,钦此。”
一座古朴庄严的府邸前,一锦袍青年缓缓合上手中的帛书谕令,而后背负双手,一脸高傲的神色。
这是一个极其俊秀的青年,他二十岁左右,丰神如玉,着一身青色锦袍,头上戴着翡翠金冠束住长发,全身上下无不散发着华贵的气息。在其身旁,是另一稍小一些的锦袍青年,他披着头发,正一脸得意的看着身前跪着的两人。两锦袍青年身后,跟了两队士兵,十余人皆手持长戈,神色肃穆戈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府邸前单膝跪着两人,一人约摸五十来岁,头发花白,是位老者,在老者旁边,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年略显削瘦,此刻正低着头,头发遮住了他的脸庞,却可以清晰的看到其身体微微颤抖。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太阳升到了头顶,可在少年身边却隐隐有一股寒气笼罩。特别是当青年说出叛将二字时,其身边的寒气更甚,少年紧紧捏着拳头,尖锐的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他隐在长发中的双眼通红,似在克制着什么。
披发青年瞥了一眼单膝跪在地上的两人,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之意,冷冷地说道:“棺材仔,楚王谕令已下,还不快滚出这座宅院?”
少年双眼一红,猛地站了起来,怒视披发青年。
披发青年见状,丝毫不见慌乱,反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道:“怎么,发怒了?那又如何,这可是楚王亲自下的谕令,你敢违抗不成?”
“苏白,你只有半天的时间,天黑之前搬出这座宅子。”
金冠青年一贯的高傲,只是瞥了一眼发怒的少年,浑然不在意,淡淡地开口说道。
少年眼睛通红,死死盯着披发青年,没有移动半步,此时老者站了起来,一手搭在少年肩上,使得少年身体一颤,眼中红色消减了一些。
“诺!”
少年牙关紧咬,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的这个音节,一拂袖转身向府邸内走去。老者轻叹了口气,赶忙紧走两步跟了上去。
少年名叫苏白,是楚国原上将军苏穆之子,本该荣华富贵的他,如今落得这步田地,却是因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苏白没有回屋,而是直接来到了宗祠,这里供奉着他父母的灵牌。老者看了一眼苏白的背影,无奈的离开。
“爹,娘,孩儿不肖,”苏白走到神龛前,砰的一声,直接跪了下去,他眼睛通红,却没有泪水流出,反而透露出一抹坚毅,“孩儿没能保住苏府,但请您二老放心,孩儿在此立誓,总有一天,我会将它夺回来,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苏白跪在地上,削瘦的身子立得笔直,看着前方供奉的两个灵牌举起右手郑重起誓。沉默了一会儿,他收敛情绪站了起来,朝着神龛郑重地拜了三拜,神色恭敬的取过灵牌前横放着的黝黑长枪,将其背在背上后,又恭敬的将书写着先考苏穆之灵位以及书写着先妣韩霜之灵位的两张灵牌取了过来。
取过三件物事后,苏白没有停下,又取过一张灵牌,只是奇怪的是,这张灵牌上并没有书写任何字迹,不知是属于何人,不过看苏白那恭敬的模样,竟然丝毫不下于对待他父母的灵牌,且这张灵牌的位置赫然摆在苏白父母的灵牌上面,可见其尊贵。
神龛两侧,各摆着三张灵牌,苏白一一取过,用粗布包了起来。他做好这些,转身便看到了提着两个简易粗布包袱的老者。
“少主!”
老者看了一眼苏白,有些担心的轻声喊道,似在询问,又似关怀。
“钟伯,走吧!”
苏白声音平淡,没有任何波澜,当先一步迈出,直奔大门而去。
他没什么好收拾的,如今的苏府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需要带,早在十四年前,楚王便派人来抄家过,贵重的物品早已充公,苏府也自那时候起树倒猢狲散,下人尽皆散去,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留了下来。
留下来的几人都是苏白父亲的老部下,曾在战场上受伤,不能再参战,无处可去,便被安排在了府中,苏穆也不把他们当下人,所以在苏府遭逢巨变之时,他们都感念苏穆恩情,留下来照顾还在襁褓中的苏白。
只是好景不长,几人相继横死,最后只剩下钟伯一人还在苏白身边,先前苏白从神龛两侧取过的那六张灵牌所供便是那留下的几人。
苏白的日子也不好过,苏府看似挺大,却只是金玉其外,这十四年来,全靠变卖府中的一些器物以及苏穆部下接济这才勉强度日。
不多时,苏白和钟伯已然来到了府邸前。此时苏府外早已围观了许多看热闹的乡亲,或脸色厌恶,或幸灾乐祸,都隔得远远的对着苏白二人指指点点,在谈论着什么,却没有人上前。
两名青年都有些诧异,没想到苏白动作会如此之快,披发青年本还打算等苏白迟迟不出来时借机为难一番,此刻却是一愣,愿望落空,他心中不由有些不快。片刻后,他目光一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楚王谕旨说得明白,你们需净身离开,不得携带任何财物,你背上的长枪要留下,包袱更要交给我们检查。”
披发青年仰头,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他向前迈了一步,指着苏白身后的黑色长枪,又指了指两人手中的包袱这般说道。
听到披发青年的话,金冠青年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但很快又松开了,没有说什么。苏白脸上闪过一丝怒色,没有开口。
钟伯将粗布包袱扔给披发青年,包袱里只是几件换洗的衣服,光明磊落倒是不怕。
披发青年伸手一拍,将包袱打落在地,然后用脚胡乱踩踏一番,蹭了开来,确定没什么东西后又看向了苏白。
“还有你的包袱。”
披发青年脸带笑意,这般开口。
苏白心中愤愤,很想将那张脸打开花,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解开包袱,露出里面的几张灵牌,给金冠青年看了一眼,然后又包了起来。
“我还没检查呢!”
披发青年不甘心,他知晓那是苏白父母的灵牌,有意要羞辱一番,当即朝苏白走了过去。
“你若敢动这包袱一下,我定和你拼命。”
苏白目光凌厉,猛地看向披发青年,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声音很冷,仿佛来自九幽地狱,让披发青年没来由的心中冒起一丝寒意,即便他身为淬体四重境界的武者也无法将之驱散。
“上将军虽已不在,但他的灵牌也不是你能亵渎的,老夫虽许久不曾动武,说不得也只能活动一番。”
钟伯站到苏白身前,拦住了披发青年,冷冷开口,大有一言不合便出手之势。
披发青年心头一凛,他知道钟伯,乃是淬体五重境界的武者,远不是他能对付的,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嘴角抽搐,很是尴尬,但心中的不愤却是难消。
“宋成光,算了,做人留一线。”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金冠青年开口,倒是给了披发青年一个台阶。
“是,王子。”
披发青年虽心有不甘,却不敢违抗眼前的金冠青年,说白了他也不过只是一个臣子罢了,此刻更是有求于金冠青年。但其心中的恨意却是无处发泄,。当即冲着苏白喝骂道:“棺材仔,还不快滚!”
苏白眼中凶光一闪,就要发作。说时迟那时快,钟伯一把抓住前者的手,将其护在身后,拉着往外走。在经过宋成光身边时,钟伯顺手将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收拾起来,顾不得拍打上面的尘土,直接离开。
二人走了不远,却听得砰的一声巨响,苏白立即回头,看到宋成光抬着脚正要踩向苏府的牌匾,他猛地蹿了出去。
宋成光脚还没落下,便被化成一道虚影的苏白猛的撞开,前者踉跄后退了两步,后者则一把抓起牌匾,冷冷的与前者对峙。
金冠青年看着苏白,轻咦一声,眉头微微皱起,陷入了思索。
被苏白的目光盯住,宋成光一阵心惊肉跳,一时间竟不敢有所动作。在他看来,前者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甚至比起普通人还要弱上几分,应该威胁不到他才对,可是这种仿佛被野兽注视的感觉让他不安。
忽然,他看到苏白张开嘴巴,露出一口白牙。宋成光脸色大变当即往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在地。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被头发遮挡着的右耳位置,那里空荡荡的,这才想起那曾经让他无数个夜晚都做噩梦的场景。
那是五年前,宋成光才十三岁,而那时候的苏白只有九岁,宋成光时常欺负苏白,结果有一天苏白发狠,硬生生将宋成光的右耳朵咬了下来。
那时候苏白微笑着,大口咀嚼那只属于宋成光的耳朵,鲜血染红了他的牙齿,从嘴里流出,然后他把那只耳朵嚼碎,咽了下去,还一脸享受的神色,舔干净了嘴唇上残留的血液。
自那天以后,宋成光便少了一只耳朵,这件事情更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他也因此恨透了苏白。
“疯子!”
宋成光回想起当时那一幕,身体颤抖,他腹中一阵翻涌,顾不得其他,扶住墙壁直接呕吐起来,使得金冠青年捂住了口鼻,跟其拉开了距离。
苏白背着黑色长枪,一手提着包袱,一手夹着苏府的牌匾,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苏府的大门,转身迈着大步离开。
他的神色复杂,目中有许多不舍,更多的难以言说的情绪,或是不甘,或是愧疚,抑或是怨毒,夕阳打在他削瘦的身体上,照亮了他略显稚嫩而又坚毅的小脸,为他笼上一层金光,同时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显得更加削瘦了,落寞而又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