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醒来了,幸好不是在痛苦和火焰以及鲜血中苏醒的,而是自己缓缓醒来的。他再怎么也是个军队的统帅,还是要做做样子的。他走出他的大帐,露出一副自信的神色——哪怕他不是那么自信,这样的表情至少可以给他的下属们一些鼓励。但他的这个表情很快便装不下去了,因为他在帐篷门口意外地发现了石达开的身影。当然,他也没有必要在石达开面前装自信,毕竟石达开对于一切都清楚,甚至对于有些事,他了解得比洪秀全还多。洪秀全之所以意外,倒不是因为石达开在那里,他们今天还要继续前进,石达开在那里也无可厚非。他只是惊讶石达开竟然没有闯进来把他给叫醒,或者再怎么温和也是通知卫兵让他们把洪秀全给叫醒。
石达开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起码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似乎是的,但他没准备解释,只是说道:“现在可以出发了。”他说话简短有力,颇有些军人作风。洪秀全虽然从这话中联想到石达开或许是在隐喻他拖累了整个部队,但想到石达开的心机和城府,便也没有在意。
他们两人上马走在最前方——这也是因为这段路相对安全,不会有人偷袭什么的,他们才敢这么做。或者说石达开任何时候都敢,而洪秀全虽然也敢,但他知道太平天国失去领袖的后果。临走之前,洪秀全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他挥挥手招来了一个亲兵,把一封信交给他,低声叮嘱道:“把这个交给洪仁轩。”声音很低,但也没有刻意地让旁边的人听不到,这也不算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洪秀全突然想起来,做个双保险而已。信中的内容不多,就寥寥几句话,“仁轩弟于我不在时,可全权总领国事,任何人不得违令。若我身亡,则先以仁轩为首,等到平定清妖余孽后,再定天王。”洪秀全的直觉一向很准,但他不在天京城内坐镇,便也只能尽全力为洪仁轩创造更好的条件,然后祈祷他预感中的事件不要发生,或是相信洪仁轩能够解决。他的直觉很准,而且救了他很多次,这并不是最后一次。
而在另外两路太平军方面,他们也是势如破竹——清军兵力不足,处处设防就是处处空虚,还不如集中兵力守卫几个重要的据点。所以说实际上,太平军现在看起来是气势如虹,然而他们控制的区域,真正重要的也只有洪秀全刚刚占领的那一处,还是清军弃城逃跑给他留下来的。洪秀全的任务是继续前进,进攻,不留下一兵一卒守卫这里以免分散力量,这种琐事总会有人做的。他不知道任何事情,他只是一个吉祥物罢了,所以他只是木然地继续前进,直到没有路可走为止。他现在不知道,洪仁轩正在面临着一个巨大的挑战。
在太平军的总预备队营地外,一个渺小的黑影逐渐变大,然后传来的就是阵阵马蹄声。在这个距离,已经可以看清楚了,来的人金发碧眼,显然是个洋人。洪仁轩有些慌乱,但他还是很快冷静下来,继续冷眼看着那边的一举一动。“呜……”那洋人突然长啸一声,惊得守卫的士兵都把武器给握紧了一点。但很快就有人察觉到那人正在干什么——勒马,只是他似乎用不来“欤”这个字而已。他的马似乎也是他自己训练出来的,听到那“呜”的一声便也就乖巧地停了下来,一般马厩里的马都是些驽马,别说这和大多数人所用的声音不一样的“呜”声,就是一般人用的“欤”声它们都会不理不睬,唯一能够让它们停下的办法是使劲勒紧缰绳,还得把绳子给握紧了,不然被飞驰中的马给摔下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洪仁轩没有先观察那个马上的人,而是先看向那匹有些奇特的马。不是说那匹马的奇特之处有多么明显,只是再怎么说马还是比人要大得多,况且还离得那么远,看也看不清,还不如观察下那匹马,或许还会有点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洪仁轩不是什么相马的高手,他周围的人也都不是,这一帮子人之看出了一点——这匹马的品种很不常见。而这个结论也是显而易见的,虽然众人都分不出好马驽马,但这一路打仗过来,再怎么几种比较常见的马的样子也该是记住了。就算记不住那些马的样子,那它们的个头,瘦骨嶙峋的样子总归还是比较容易记下的。正是因为如此,那些完全不懂马的人才看出了这匹马和其他的马最大的不同。它高大健壮,毛色发亮,发出的声音也不似那些被压榨过度的驿马发出的悲鸣,而是一阵阵响亮的嘶鸣,破开沉闷的空间,听着就让人精神鼓舞。洪仁轩一挥手,自己率先向前走去,而身后的几人缓缓跟上。他并不担心对方会对他不利,在军营前勒马,勉强算是一种友善的信号,起码也是一种尊重,平等的意愿。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叫上了几名卫兵,向前走去。
走近了一些,众人才开始观察那正在从高头大马上下来的洋人。和他们以往见过的洋人们一样,他的眉宇间依旧有一分傲气,然而仔细观察,却可以看出一丝被隐藏的担忧。而他的衣着打扮,虽然比不上那康诺特公爵礼服的华贵,但也算是高档货色,而且胸前还挂着几枚亮闪闪的勋章,以及一个小盾牌似的玩意儿。这几人知道勋章是什么,也没有大惊小怪,只是继续打量着他。
而就在这时,那个洋人也从马上下来了,他直挺挺地向洪仁轩一行人走去,估计就是打算和这营寨里的人接触的。当他看见洪仁轩时,他稍微愣了一愣,显然是认得他。而洪仁轩也愣了一愣,不是说他认识那个洋人,而是在思考是否应该先开口,以及如果是,那该怎么说。毕竟那些外国人都有些自傲,不喜欢先开口。“试试看能不能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吧。”那洋人心里想着,明显是要商谈什么事情。他想到这里,便也丢了先说话的打算,准备先看看对方怎么处理。而为了避免双方无言的尴尬,他转过身去,从马的挎斗里面,抽出了一面旗帜,英国国旗,米字旗,算是说明了他的来处。洪仁轩旁边的那些人都是些大老粗,没有那么深的算计,只是想看猴子一般地上下扫视着那洋人,本来打算说话,但碍于洪仁轩的威严也没有说什么。
而那洋人却没想到这点,只当对方已经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有恃无恐,便也无可奈何地说道:“我是威尔逊,大不列颠与爱尔兰联合王国及印度帝国赴太平天国特使。”而对方的几人也是无动于衷,只是心里惊奇,看见一个会说中文且会主动说中文的洋人可真是不容易。而威尔逊更是自己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便也就开门见山了,“诸位想必已经知道了发生的事情,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不如找一个隐蔽之处。”其他人也无所谓,而洪仁轩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便伸手道:“请。”然后便领着几人走回打仗去了。而他的余光瞟到了那枚佩戴在胸口上的盾徽,洪仁轩认识的盾徽不多,然而这个他恰巧认识。
不列颠维多利亚女皇的家族,亚历山德里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