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的早上很安静,没有车马的喧嚣,没有鸟儿的鸣叫,有的只是不时拂过面颊的和风。走在路上,杨秀清甚至可以看到远处民居的废墟,破损的城墙,被踩踏得一片泥泞的地面与零零散散的几个大坑,或许是太平军为数不多的几门大炮在攻城时留下的。路边的人们瑟缩着,慌忙躲避东王的车驾,然后扑通一声地跪倒在大路两旁的泥地上。昨夜下了一场雨,那些泥地大多还是湿的,可以看到零零散散的水坑散落在大路两旁。那些来不及躲避的,犹豫是否跪在泥泞地里的,都狠狠地挨了那些护卫几鞭子,然后就被猛地一下子推倒在地,而后又被那些护卫呵斥道:“东王陛下亲临,还不快跪下?!”而那些在路上的,还会被车撞到,如果运气不好,或是手脚不够麻利,又会被那几匹高头大马的马蹄踏过,甚至是被那富丽堂皇车驾的车轮碾过。杨秀清感受到了马车的震动,微微地皱起了眉头。他向道路两旁扫视着,被他望见的人都低下了头。他的心腹侍卫看见了他紧皱的眉头,心里早已知道他的心思,便向道路两旁呵斥道:“东王陛下亲临,闲者速速离开道路,违者杖责一百!”听到他的呵斥,还留在路上的人赶忙移向路边。那些被人撞倒的人都来不及爬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到路边。杨秀清的眉头渐渐地松开了,显然对于自己手下的领悟能力很是满意。“荒唐!”他突然朝自己的手下呵斥道。马车停下了,路边的人虽然不敢抬头,却依旧饶有兴趣地关注着这里的事情。“这些人皆是我天国子民,尔等怎可如此欺侮?!”杨秀清继续道。他没有假装天父附体,毕竟如果这样,人们记住的将会是那所谓的“天父上主皇上帝”的好而不是他东王杨秀清的好。那名手下慌忙地跪下,但眼神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显然这样的秀他们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属下有罪,请东王陛下责罚!”那人倒也不拖沓,立马磕头认罪。东王挥了挥手,佯装愠怒,吼道:“那尔等认为我该如何责罚你呀?”。侍卫的姿态更恭敬了:“属下有罪,任凭东王陛下发落。”
“那好,等到了真神殿,等待天王陛下来裁决。”杨秀清说完这句话边又回到马车里面去了,天知道他到底会不会真的让洪秀全来处理自己的手下。那侍卫倒也驭定,觉得东王绝对不会拿他怎么样。车继续向前行进,侍卫依然在不停地驱赶着路上的人,但杨秀清却不管了,任由那些人被鞭打,马踏甚至碾死。
真神殿的轮廓在空气中慢慢浮现,先是构造,然后越来越多的细节展现出来。马车停了下来,杨秀清缓步走下了马车,在一众手下与朋党的簇拥下走进了大殿。
洪秀全早已经到了,可能他没有那脑子,不知道收买人心。杨秀清在心里讥讽着,嘴角露出嘲弄的微笑。他向前走去,坐在一个座位上——作为东王与天父的代言人,他有资格在朝堂上坐着。洪秀全坐在宝座之上,神态严肃,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见他打了一个手势,一旁的守卫便高喊一声:“有本早奏,无本退朝。”一边的杨秀清嘴上露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好的没学到,这些装模作样的东西倒学过来了。洪秀全实际上也不想来这早朝。以往,每一次早朝,杨秀清就会“天父下凡”,然后彻底无视洪秀全这个天王。但是,这次似乎有一些不同。
杨秀清只是坐在属于他的座位上闭目养神,连一丁点对于政务的看法都没有发出。洪秀全有些不明白,但他还是得硬着头皮处理各种事物,这怎么说都是他的工作,只是一般杨秀清都会越俎代庖而已。就在他焦头烂额地处理着那些平常他都没有处理或者说没有机会处理的问题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杨秀清脸上的一抹冷笑。
早朝都快要结束了,杨秀清依旧在一言不发地闭目养神,脸上还是挂着那副乍一看是微笑,但仔细看却是嘲弄的冷笑的表情。洪秀全感到越发的不安,未知的事物永远比都已知的更为可怕。“众卿还有何本奏?”卫士也是例行公事地问一句,如果真的有什么要说的,那肯定在之前就说了,这只是作为结束时的宣言罢了。但今天注定与往常不同。“天王陛下,臣之侍卫于今日随意欺侮民众,鞭打平民,现已服罪,恭请天王陛下圣裁!”这时,一直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杨秀清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他站起来,向洪秀全跪下,用所有人都能够清清楚楚听到的音量说道。那名一直站立在他身旁的侍卫那平静的表情瞬间消失了。“东王陛下,下人知错了,求东王陛下饶命!”他在一瞬间涕泪横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向杨秀清磕头。“放肆!”杨秀清一声怒吼“这是朝堂,站在你面前的是天王陛下,再敢这样,杀无赦!”说罢,他又向洪秀全跪倒下去。
这朝堂之上所有派系的领导人——翼王石达开、西王萧朝贵、南王冯云山、北王韦昌辉,当然还有坐于大殿正中央的洪秀全,心里都在盘算着。见没有人说话,杨秀清从地上缓缓站立起来,又朝洪秀全拱了拱手,道:“请天王陛下圣裁!”洪秀全也知道,到了这种时候,没有时间优柔寡断了。他必须得马上决定到底是否要惩罚那名侍卫,以及如果要,那该如何惩罚?洪秀全心念电转。他抬起头,望了望朝堂上的众人的神情。很可惜,既然他们能够站在这里,那么他们的真实想法也绝不可能会如此轻易地表现出来。洪秀全知道,他绝对不能完全不惩罚那名侍卫,不然这个事情一旦传出去,他的名声绝对会一落千丈。那么,既然要惩罚,到底怎么惩罚才合适呢?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貌似恭敬的杨秀清,上面还挂着貌似恭敬,实际上则如冰水一般的笑容。杨秀清又施了一礼:“请天王陛下圣裁!”洪秀全已经没有事件犹豫了“杖责二十!”他的手挥了起来,但心已经沉了下去。扫视着朝堂上那些让人看不透的面容,洪秀全明白,自己输了,起码在这一轮,他输了。他保住了一部分民心,毕竟二十棍也不足以服众。但是,他失去的是在朝堂上的威严,比昨天失去的更多。杨秀清的笑容渐渐地变得温暖,这是他满意的征兆“天王陛下明察秋毫,属下佩服之极。”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是在作秀,但洪秀全依旧装出了一副高兴的表情。“众卿还有何本奏?”卫士又高声询问了一遍,这次终于没有人上奏了。“退朝!”随着这一声高叫,早朝结束了,人们真的如同退潮一般离开了这里,没有过多久,大殿又变得空荡荡的,就像......一个巨大的墓穴。这里属于洪秀全,但他也将会被埋葬在这里。
洪秀全回到了天王府,开始为那些奏折盖章。他必须要履行作为天王的义务,也就是不停地工作,却没有得到对应天王身份的权力。他翻着奏折,一个又一个的反复盖着章,但不久他就发现了一封不同寻常的奏折,这是翼王石达开的奏折。字非常细腻,似乎是他的幕僚帮他写的。上面还有四个血红的大字——紧急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