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朝贵又问了一声:“你觉得到底去哪里卖炭好?”他的话中颇有些不耐烦之意。若换做平常,他肯定不会如此焦躁,但今天的事情至关重要,他像这样子也是正常的。旁边那人被萧朝贵用这种语气问询倒也不恼,说出了他此行中的第一句话,或者说是第一个词。“随你。”他的身体和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从远处看根本看不出他是在说话。
从那少年的声音中,萧朝贵可以听出,他最大也就十六岁左右,比萧朝贵小了两三岁。“不过他这幅样子还有这眼神可不像是那个年龄段应该有的。”萧朝贵心里暗想着,不过也没有多想,反正他比城里的那些公子哥些还不是成熟的不止一星半点儿。
虽然他旁边的少年的回答有些令他出乎意料,但这样反而也合了他的意——他这样可以自己决定去哪里,反而方便他后面的安排。之前他虽然是在问旁边的那名少年,但他实际上依然在往前走,显然是心里早就有了打算,那少年估计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说随便的。
萧朝贵实际上也没得选,他只能去找那些达官显贵些去卖炭,普通家庭连饭都吃不起,哪里来的钱去买炭呢?此时,他旁边的少年似乎是有些支持不住,但他却依旧什么都没有说。萧朝贵在路边稍微停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到底往哪里走,但实际上两人都明白,萧朝贵只是给他旁边的那名少年一段休息的时间和一个下台的台阶罢了。他没有把担子接过,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人是不会把担子给他的。
萧朝贵是在城墙边上走的,不过他们要去的地方却不在城墙边上。他身后的那人虽然不说话,但心里也暗想道:“城里有那些钱来卖炭的人都不在城边上,想必他是要去另一个城区吧。”他的脸上又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他自己感觉得到,但旁人都看不出来,或许是因为之前萧朝贵等他的那一会儿。
一路上,城墙上的砖都是陈旧而破败的,中间有着巨大的间隙。这是一个南方的小城——既不在北方,又不是重镇,这城墙估计也也就起一个象征意义了。实际上,若不是前朝的城墙的遗址还在,这城墙估计修都不会修。萧朝贵没有紧靠着城墙走,他也不敢这样子做——他以前听说过,一个人曾经离城墙太近,被从上面掉下来的一块不稳固的石砖给砸死了,听说是被砸得头破血流,恐怖极了。萧朝贵才不想这样,所以他每次都很小心。
路上有很多人,但这些人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除了脚步声。如果侧耳倾听,也只能听到一些细密的脚步声还有和那比起来微不足道的从远处传来的叫卖声,多半是从闹市区传来的。两人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只是融入这一片景象——只有脚步声,还有沉默。萧朝贵是因为在思考如何引开他身后的那人,而他身后的那人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约莫两刻钟,从闹市区传来的声音也渐渐地低了下来,逐渐消失了。萧朝贵抬头一看,发现附近的房子都可以被称为府邸了,虽然不如那些大都市中的华贵,但却比一般百姓居住的烂泥巴房子要好个几百倍。但这里没有一个人,起码在萧朝贵视线中的就只有他身后的一个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句轻吟突然从他的身后传入萧朝贵的耳中。他没有回头,只是有些惊异,“这还是个读书人。”他心里冒出了这个想法,但又自己把它给否决了,“读书人怎么可能去干这种粗活儿,就算他们拉的下脸来干这种事,他们也根本就抬不起这担炭,还不说是扛着它走那么久了。”此时,他身后的少年抬起头,像是知道了他心中所想一般,看向了他的背影。萧朝贵没有察觉,他之前没有回头。
萧朝贵虽然嘴上不说,脸上的神态也没有任何变化,但他的心中却是十分焦急的。这一路上走下来,他已经离他要去的地方只有两三分钟的路程了,但他却依旧没有办法支开他身旁的那人。他不能说什么让他身后的人去四处查探,毕竟他之前的行为无一不显得他是胸有成竹。他也不能一个人先离开——就不说这样显得突兀,就冲着炭还在他后面那人手里他都不能这样做。这时,他身后的人突然开口道:“我们分头去找吧,这样比较有效率。”萧朝贵心里只是有些奇怪,但又转念一想,觉得如果于矿主问,他可以回答说这提议不是他提出的。
“好吧,那我们过会儿在那里会和。”他说着把手抬起来,指了指前面的一栋建筑——那个建筑很高,可以当做地表来用。他接下来又说道:“把炭给我,我对这边熟悉点。”他的神情很自然,显然是以前骗人骗习惯了,让人根本看不出一丁点破绽。他旁边那人也不知道是真没看出问题还是假没看出问题,反正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又恢复了之前一言不发的样子,静静地把担子放在地上,往旁边的一条小路上拐去,也不知是去了哪里。萧朝贵松了口气儿,但还是有一股隐隐的担忧。
萧朝贵稍稍摇了摇脑袋,把这些想法给抛之脑后,然后挑起落在地上的担子继续向前走去。他的心中早就知道该去哪里,之间他没有拐一个弯,直接向他之前指向的那栋建筑走去。
萧朝贵的心中有一些紧张,也有一些窃喜,但更多的是对生活的无奈——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这样拿自己的命来赌博,但他别无选择。他用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微小声音说道:“咸丰咸丰,去他的咸丰!”年号是叫做咸丰,但全国上下几乎没有一个地方不是民不聊生的。
他抹去了心中的想法,把因为愤怒而稍稍有些变化的神情变成有些谄媚却不会让人产生厌恶之情的微笑,伸手敲了下门。
“又是你!”门童似乎对他很熟悉。
“请问您家老爷需要炭火吗?”萧朝贵的音调也不是冷冰冰的,他知道这样才可能把炭给卖出去。
“你来的正是时候,这里面正好要没炭了,不过我还是去找老爷问问。”
萧朝贵在门口等待了一小会儿,便听到从屋内传来的脚步声,接下来一个丑陋而肥胖的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小子,见到一县之父母官,还不赶紧下跪?”那人虽然长得没一分傲气,但说话却有十分。
萧朝贵只好跪下,心里想着他面前的是一条狗。
“起来吧!”那人看到萧朝贵向他跪下,似乎心情大好,脸上的肥肉都挤到了一起,连眼睛都看不分明。“你找本官什么事呀?”
“明知故问!”萧朝贵心中暗骂一声,表面上还是满脸堆笑。他磕了一个头,说道:“太爷,您家里还需要炭火吗?”心里想着:“这里卖炭就算卖得便宜于矿主也无话可说,他总不能去找县太爷的麻烦吧,这样我也好偷些。”
那县太爷倒是摆足了官僚的派头,只是挥了挥手,便离开了,又对门童使了个眼色,像是不屑和萧朝贵说话。
萧朝贵和门童都是老相识了,他们很快便处理完了——门童给萧朝贵在县太爷接受范围内尽量多的卖炭钱,而萧朝贵则是再私自给一些炭给那门童,毕竟县太爷很吝啬,不会让门童烧炭取暖。
看着手上的几贯铜钱和一丁点碎银子,萧朝贵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快速地把几粒碎银子塞入自己的兜里。等他抬起头,他看到之前一直跟着他的那名少年正在巷口,目光没有对着他,也不知道到底之前看见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