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劫自受敕印之后,将乐毅所行政令尽改。
乐毅用恩,他用威;乐毅行善,他肆恶;乐毅施仁义,他专尚杀伐。
骑劫在军中清除异己之后,便挑选了十万精兵,亲自统领,前往即墨,分兵四面,将城围了。兵多城小,围了一重,又围一重,竟围了数重。每日在城下摇旗擂鼓,耀武扬威。
田单在城中将城门紧闭,寂然无声,竟像个不知有兵在城下的一般。
燕兵若近城,城上矢石如雨,靠近即死。
燕兵日夜攻打,劳筋费神,没有讨到半点便宜。骑劫恼羞成怒,命人架云梯攻城。燕国有的是人,不停冲杀,定会冲破,乐毅攻不下,他也攻不下,如何体现他骑劫比乐毅强大?如何向新燕王交代?
云梯刚起矢石飞来。那些矢石都是斜出,把云梯拦腰砸断,看上去非常诡异。
听闻即墨城有仙人守护,难道是真的?
骑劫劳而无功,损失惨重,只好收兵。
以为即墨小,田单无用,没想到初战即败,骑劫好不气恼。
骑劫的一个门客区西求见。
“大将军,即墨难攻,我们就引他们出城,一举歼灭。”区西一脸谄媚道。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区西的神韵像极了骑劫讨好燕惠王的模样。骑劫看着讨厌,不知道是讨厌区西,还是讨厌谄媚的自己。
“有何良策?”骑劫傲慢问。
好容易熬到今天这个位置,骑劫自然要摆摆大将军的谱,不摆谱,哪里显得我地位尊崇。
“天下各国都不愿和秦国打仗,因为秦国有白起;天下人害怕白起,因为白起凶残,残忍嗜血,想着即怕,听闻白起至,皆二股战战。”
“本将养你,不是听你说废话的。”以为有什么良策,原是来夸白起的。当他的面,夸别人强,骑劫这等得志小人是不能忍的。
“昌国君用兵虽精,为人懦弱,做不得将军,拿着齐人一个也不杀,所以齐人不怕他。攻了即墨三年,何曾取了一尺土来?此所谓慈不掌兵,若是拿着齐民,将鼻子割去,列在前边攻打城池,齐民看见,岂不吓死?”
“齐人吓破了胆,闭门不出,奈何?”骑劫对区西所言很有兴趣。在他心中,齐人胆小,只知道躲在窝里寻着活命。
“齐人祖宗坟茔皆在城外,如果掘发。齐人如何沉得住气?”区西森然笑道,居然笑出几分鬼气。
“齐人最好脸面。好主意。”骑劫笑开了花。
骑劫当即下了二条命令:凡是拿着齐人,不许私杀,皆列于即墨城下,割去鼻子,列在前面攻打城池,使城内人看见,知我燕兵之威。
燕兵得了将令,果然拿着齐兵尽皆割鼻,使他在前交战,做燕人的替死鬼。
齐人在城上看见,都痛恨道:“燕兵如此凌辱,待我们出城去,捉住燕兵,也将他割了鼻子报仇!”
人人气愤,皆要出战,又相诫紧紧守护城池,万万不可又被燕人拿去,受他凌辱。
骑劫第二道命令是:
凡即墨四围城外所有坟墓,皆掘去,尽将冢中枯骨抛弃于荒郊,令城中人看见。
燕兵得令,便尽行掘起。城中人看见,都捶胸大恸道:“燕兵无礼,辱我祖宗,誓必报之。”
没有人知道区西是凌云阁的人。小人最会误事,骑劫很可能是齐国的福星,凌云阁在骑劫身上下足了功夫。
抓住即被辱杀,断了齐兵活路;祖坟被掘,人生之耻莫过于此。想求一个苟且偷安,却逼你到穷途末路。甘作顺民是死,拼死一战是死,何不杀上敌阵,快意恩怨?于是群情激昂,人人思战。大家都来见田单道:“燕兵残我齐人,戮辱我祖,我等愿出城决一死战,必断其首、刳其心,方足快意,就使战败,死也甘心。乞将军应许。”
齐人的战斗热情空前高涨,很多人恨不得即刻打开城门和燕军决一死战。
丹太子也做好了准备,准备轰轰烈烈的打一场。
大家都憋着一股气。但田单只给一句话:“尚不可战。”
“田单怎么还不动手,他到底想打不想打?”离楚都有些急了。
“还没到时候!”丹太子擦拭着剑。
田单应该还有一步棋没走。
“那什么时候才是到时候?”流光也急着问。
“快了。”丹太子继续拭着剑。
将士们憋着一股气,憋久了,会憋出伤来,田单没打过仗,但深谙人心。
“多快?”离楚问。
连离楚都憋不住了。
“很快。”
“很快是多快。”离楚都憋得沉不住气了,怒道,“这个田单在搞什么?”
“大伯,田单是谁?”泊雅手里拿着木鸢,摆弄着,声音稚嫩道。
“田单就是那个长得丑,还特胆小的家伙……”离楚还要说下去,听得流光干咳一声,立时住了嘴。
离楚往后一看,田单就站在离楚身后。离楚脸一红,还是说了句,抹抹面子:“我又不曾说错。”
丹太子瞪了离楚一眼,一脸抱歉。田单脸色淡然,似若未闻。
“都大夫,我正要找你,这次出击,我身为安平君理当身先士卒。”丹太子请求道。
“安平君,我正有事求你,这事非你不可。”
“田单,你别害我们家爷,否则……”
“放肆。”丹太子怒喝。
田单依旧神色淡然,当什么也没听到。
“愿听吩咐。”丹太子恭谨道,引田单进入内室。
田单和盘托出。
田单很高明,这事丹太子做最最合适。换别人还真不一定做到极致。
只是让丹太子为难的是,这事不能让他们知道,太危险了,他们若是知道,一定不让丹太子去。如何摆脱流光和离楚倒是个问题。得要好好想一番说辞。
“夫人来到即墨了,流光、离楚,你们二个务必找到她。”丹太子一脸恳求,“你们只能秘密行动,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不想大敌当前身为齐国的安平君却顾着儿女私情。”
流光和离楚都郑重点头。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丹太子会骗他们。
贴上胡子,把头发弄得乱些,丹太子很快变成昔日俗尘的模样。带一侍从,趁着夜色,坐着筐,吊下城楼。
丹太子站定,明明侍从跟着,怎么就换成了君墨?
“爷今天说话眨了四次眼睛,我便认定爷在说谎。所以跟来了。”君墨一字废话也没有,“我与爷共进退。”
“你穿这衣服挺精神。”丹太子尴尬道。
“爷以后有事要么带着离殇,要么带我,切不可一人行事。”君墨很严肃道。
丹太子接受批评。
“什么人?”进入燕营,丹太子便被喝止。
“都大夫有要事告禀大将军。”丹太子不卑不亢道,“十万火急。”
丹太子拿出即墨都大夫印。
很快有个兵士带丹太子往前走。
转过无数个弯,来到戒备森严的一个营帐。
营帐前是闪亮的刀丛,每一把刀都是寒光闪闪。
君墨上前,被燕兵阻止。
“上将军只见都大夫的使者一人。”一个燕国兵士高声道。
君墨怒视。
丹太子拉过君墨,从容走近刀丛。
丹太子见到了骑劫。
小人的相貌千差万别,小人的嘴脸毫无二致:傲慢、狂妄、目中无人。看着就想揍。
“即墨已经是孤城一座,旦夕即破,田单之命已经掌握在本将手里,本将想要他怎么死便怎么死。田单还不早早投降,何事又来禀我?”骑劫傲慢之极。
丹太子干笑一声道:“将军英明神武,天纵英才,自知将军代乐毅,都大夫便生怯意,惶恐日甚,但因他是齐王的宗族,恐怕投降了将军,将军不肯重用,故而迟延。现在城中食用殆尽,民心惧燕,力不能支,所以差小官来见上将军,情愿投降。只求上将军宽宥其前罪,都大夫有安身之所。”
丹太子认认真真的拍了一回骑劫的马屁。
骑劫嘴角扯起冷笑,但脑子还没有糊涂:“那乐毅围了三年,即墨城中不见困乏,为何我才攻两月,便称食用殆尽,莫非有诈?”
骑劫“当”的拔出剑夹在丹太子的脖子上,一脸阴鸷的看着丹太子。
丹太子面不改色,仿佛夹在他脖子上的不是剑,而是一片叶子:“将军有所不知。乐毅攻齐时,虽说围城,却不攻打,得了齐民又不杀戮,又容许齐民出城,齐民没有吃的,暗暗周济,又与都大夫文书往来,故此三年不下。今上将军兵临城下,朝夕攻打,使守城兵民日夜不得休息,得了齐民不是杀,就是割去鼻子。齐民又不敢出城,又不与守将通其往来。即墨小小一城,兵有限,民有限,钱粮有限,如何支持得来?如何支撑得住,都大夫思量即墨早晚属燕,不如及早投降,还能换得好前程。”
骑劫听了大笑道:“我就说乐毅三年不下即墨,定有私心,果然如我所料,可惜郭隗这老贼听不到,若听见,不怕他不羞死。”
丹太子心里道,骑劫,好好笑,很快你就笑不出来了。
骑劫笑完道:“即墨小小孤城,不知天高地厚,抗拒多时,本当屠城以示警,现在都大夫既真心来降,前罪不究,我还要奏知燕王,重重录用,即使他是齐王宗族却也无碍,但须早定降期,不可迟缓。”
丹太子假做高兴道:“上将军既允其降,通国之福,主公怎么敢迟延。容小官回报,定了降期,再来请命。”
丹太子恭敬叩拜离去。
骑劫大喜,笑声快要挤破的屋子,骑劫大宴众将,大言不馋道:“我之用兵比乐毅如何?”
众将玩命的拍着马屁道:“上将军用兵,孙子吴起都不如,更不用说乐毅了。”
骑劫乐得肺都快笑裂了。
骑劫又派人打探即墨城的境况。
即墨守城皆是老弱病残,站在城墙上一副撑不住的样子。
还有人站着站着就倒了。
骑劫大喜,日夜为乐,单等齐人来降。丹太子思量着,万事皆备,总该出手了吧!不料田单又生一计,把戏做到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