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和无崖子是忘年之交。”麻衣说出丹太子心中所想。
墨家一向以“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为宗旨,主张“兼爱、非攻”,凭着一块玉,能帮齐国的忙吗?齐国曾经灭了宋国,先王残暴无道,陈年的账毕竟还是账。非因齐之百姓,百姓却不得不承担。
“师弟不会出山。”麻衣道。
丹太子心一凉。
“如今即墨处于生死存亡,师弟……”
丹太子一喜,以为麻衣接下来会说颜陌会出手。
墨家弟子精于守城。有墨家弟子帮忙,即墨一定无忧。
“师弟虽然不出山……”
一盆冷水浇过来。曾经有希望便会更绝望。
“如今你身边有师弟的信物,我且去试一试。”麻衣道,“但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说动师弟。”
“拜请麻衣先生。”丹太子恭敬施礼。
再次来到即墨城,即墨城中飞鸟处处可见,在即墨城的上空自由的飞来飞去,让受到战争威胁的即墨百姓非常羡慕,祈祷着来世做只飞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哪里安全,就飞往哪里。
自从骑劫做了大将军,即墨百姓便感到了极度的危险。
过去出城门,燕军看到还打招呼,有时还给衣送食,不像是敌手,更像是邻里故亲;现在,看到齐人就抓,抓到就杀,恶如豺狼虎豹。
丹太子看着飞鸟,疑惑。离殇过来小声道:“都大夫让人祭祀祖先时放食物,让祖宗的在天之灵保护即墨,这些粮食引来很多飞鸟,都大夫便放言说,这是神灵在保佑即墨。”
丹太子沉默。当初智尧围困晋阳三年,被围困的赵无恤就传言有水神保护晋阳。最终赵无恤奇迹般的战胜了无比强大的不可一世的智尧。
后来,智尧被赵无恤斩杀。
但愿田单此举能够有用。
“听说了吗?燕军就要打过来了。”一个年老的齐人道。
“我们该怎么办呢?即墨这么小,躲都没处躲。”另一个中年人道。
秦人强,燕人勇,齐人五十步笑百步。
“希望老天保佑了。”说的人一脸的惶恐。
……
即墨城十之八九在讨论即将到来的战争,没有一个热血奔腾,要拼死一战,齐人昔日思降,现在怯战。丹太子现在知道王孙贾振臂一呼的巨大作用,一个小年的一声呐喊,喊醒了国人将醒未醒的心,燃起齐人的热血。
以今日的形势,一旦战事起,即墨必亡,以一抵十,击退燕军,完全是痴人说梦。丹太子的心直往下沉,牵着泊雅的手越发的紧了。
泊雅不安的看着丹太子:“大伯,怎么啦?”
丹太子勉强笑笑。继续想即墨的事。不到最后,决不放弃,即墨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出奇制胜。
有什么奇招呢?田单可没有什么作战经验。
田单这一次为丹太子准备了简陋的府第--安平君府。二进的泥房。设施非常简陋。
都大夫也是二进的泥房,和安平君府相邻。
即墨城的砖瓦全都拆下来构筑城墙。包括都大夫府,包括丹太子在即墨的住处。
要求别人做到的,田单自己先做到,百姓有怨也不好意思说。
田单在操练兵马。也是像模像样。
看人数,精壮兵士顶多二万。和燕军比,太少太少。
墨香居然也在训练士兵,训的都是老弱病残。也有几千人,只是走个队形便咳咳喘喘,看上去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
流光和离楚面面相觑。
这要是燕军打过来,不堪一击。
田单和墨香倒是神色淡然。
“老人家,不着急,慢慢来。”墨香安慰一个总也做不好动作的老者。
老者快60多了,兵器都拿的晃悠,不等别人打,自己就倒了。
丹太子看到这,心反而定了。
丹太子知道田单想要做什么了。
田单做事很缜密,细节都想到了。
看到丹太子,墨香见礼,然后继续训练。
墨香黑了,瘦了,但干练英武,不输男儿,也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看得出,离开丹太子,墨香过得很好。
墨香离开丹太子时可是眼含热泪。不得不承认田单的魅力。
“都大夫,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丹太子对田单道。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信我。”田单恳切道。
丹太子点头,恭谨道:“都大夫临危受命,所为天下共知,我和齐王都信任先生,仰仗先生。”
田单点头,笑谢。
丹太子以为田单让自己来,是没有信心,自己想错了,田单信心十足。
“可有妙计?”丹太子忍不住问。
田单笑着摇头:“还不到言说的时候。”
丹太子笑。
田单走的当是险招。
“你可看到城中的万千飞鸟?”田单笑问。
丹太子点头。
“墨香的主意,”田单提到墨香,笑意更浓,“这一仗若打胜,我想娶墨香为妻,请安平君应允。”
丹太子笑,笑得有点干:“先生这么有把握?”
丹太子在考虑即墨的生死存亡,田单都已经想到胜利之后的喜事了。
田单点头:“我还有一事相求。”
“都大夫但言无妨。不必用请字,显得你我生疏。”
“我要一个从来不曾在即墨城呆过的人。”田单低声道。
丹太子不明所以,但依旧不加思索的点头道:“好。”
麻衣最合适。
麻衣回来了,身边还有一位四十多岁,一身粗布,不修边幅的男人。男人眼神淡然,视天下为无物。不是王,却一身王者的霸气,与傲气。
丹太子赶紧上前见礼。
来人只是欠欠身。
那份傲视,任谁看了都受不了。
流光和离楚都有割了他脑袋踢着玩的冲动。
丹太子和颜悦色相待。
麻衣告诉丹太子,他就是颜陌。
好人无行,果然。
“天下相残,忠义已失;兼爱非攻,全无用处,墨家弟子隐逸山林,逃遁尘俗,不问世事。”颜陌坐下后开门见山道,“当年无崖子救我一命,我答应为他做一件事。做完我便离去。”
“保卫即墨。”丹太子请求。
“齐国只剩二城,难以为继,我可以保你性命无忧。”颜陌更愿意保丹太子一条活路。
“保卫即墨。”丹太子无二话。
“我可以保即墨一时,保不了一世。”
“保一时是一时。”丹太子绝不求自己活命。
好一会儿,颜陌都没有说话,他在等丹太子改变主意。
丹太子明白颜陌的意思,丹太子一直沉默。
颜陌叹了口气。
流光进来,说田单求见。
丹太子示意流光让田单进来。
田单捧着一个竹器走进来,二话不说,把竹器放到颜陌面前。
“请先生赐教。”田单诚恳道。
丹太子没见过。
像小孩刻的玩具。
“转射机,这是我墨家秘术,你只学了三层。”颜陌只看了一眼便道。
“墨香看书做的。”田单道。
丹太子惊异,墨香还有这本事。
在自己这里,墨香只是有用之人,到田单那儿,墨香就是女中豪杰。
“攻城方法有筑山临攻、钩梯爬城、冲车攻城、云梯攻城、填塞城沟、决水淹城、隧道攻城、穿突城墙、城墙凿洞。”颜陌面无表情道,“燕将骑劫志大才疏,固执己见,又人多势众,很可能采用云梯攻城,转射机对付云梯攻城最为有用。”
颜陌拿过转射机,折了几根竹柱,横搭。
田单惊诧。
“如此可以旋转发射弓弩,先生真是高人。”田单惊叹。
面对盛赞,颜陌什么表情也没有,所谓宠辱不惊当是如此。
田单当即告辞离去。
田单肯定设法制成这种转射机。
田单做事雷厉风行。
丹太子眼前闪现着光明。
“大伯,泊雅想要学做那个玩具。大伯教我好不好?”田单走后,泊雅扯着丹太子的衣服道。
那是战争机器,泊雅当是好玩的东西。
“对不起,大伯不会做。”丹太子抱歉道。
“先生,泊雅想学,先生教泊雅好不好?”泊雅扯麻衣的衣服。
麻衣抱歉的看着泊雅,手指了指颜陌的方向。
“先生,你教泊雅好不好?”泊雅又去扯颜陌的衣服。
“只有墨家弟子才可以学。”颜陌摸了摸泊雅的头道。
“泊雅愿做墨家弟子。”泊雅锲而不舍道。
颜陌看看丹太子。
丹太子不语。
泊雅对转射机居然有如此浓厚的兴趣,还知道锲而不舍的争取,做墨家弟子,学一技之长也好。
“弟子拜见师父。”泊雅突然道。
“巨子还没有收你。”麻衣忍不住道。
“先生说过,不说话就是答应。”泊雅抬起晶亮的眸看着颜陌,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渴望。
颜陌伸出手抚着泊雅的脸:“做这些玩具很辛苦。”
“泊雅不怕。”
颜陌从布袋里拿出一堆小木条,道:“你若用这些木条拼出一只木鸢,我便收你为徒。”
丹太子心一沉,这也太为难泊雅了。
泊雅则高高兴兴的拿起木条拼起来,泊雅拼了一个时辰,也没拼出头尾来。
“泊雅,算了吧!”丹太子忍不住道。
“叔叔说,做什么事都不可以半途而废。”泊雅坚持。
泊雅拼了三个时辰,终于把木鸢拼了出来。
颜陌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牌,上有一个“墨”字,递到泊雅手中:“泊雅,以后你就是墨家弟子。”泊雅看着木牌献宝似的捧到丹太子面前,若是长风看到,定是十分欣慰,丹太子鼻了一酸,抱起泊雅,久久不能语。
即墨城都在传田单的一个梦,
田单梦见一个仙人对他说,齐国桓公之旧德尚在人心,今当复兴;燕国新王之变乱已触怒天颜,不久当败。
仙人让田单尽全力复国。
梦中仙人还说他要降临即墨,做田单的军事。
从来没有人看到仙人。
大部分都不信。
因为没有看到,便好办。
世上若真有神灵,恶人不会那么猖狂,好人不会那么凄惨。
神灵是人为。
人在苦难中特别希望有救苦救难的外力相助,田单满足人的幻想。麻衣的样子超凡脱俗,能胜任。丹太子让麻衣出场。
出人意料的,颜陌开了口:“我来,众人方信。”
颜陌说话很实诚,不怕伤人。麻衣欣喜。
“世上本没有仙人,有巨子,便有了。”麻衣难得的开个玩笑。
“夕阳西落。”颜陌说了句,便回内室,关上门。
墨家法术禁止外传,颜陌所居,窗户都堵上了。
太阳偏斜,麻衣传颜陌的话,除了墨家弟子所有人都出去。包括丹太子。
“装神弄鬼。”离楚恨恨的说了句,离楚见不得人对丹太子无礼。这位颜陌生来就不知道礼字为何物。麻衣一脸抱歉,但坚决执行颜陌的命令。过了好一会儿,大家看到院子里有火光,旋即火光冲天。
“他不会把房子点了吧!”离楚怒道,“我进去看看。”
“快看。”流光惊讶的指着天。
屋顶上飞起一只金黄色的巨型鸟儿,在夕阳下闪着金光,印得鸟背上的人光环四射,翩然若仙。那人正是颜陌。
丹太子若不知道事情的起始,看天上的颜陌在飞,也会当他是仙人。即墨城所有看到的人都惊呼。有人跪地高呼:仙人。
一个二个……即墨城跪了一片。
颜陌在天上飞了一大圈,最后稳稳的落在田单和丹太子的房子中间。
丹太子连忙让流光进去。
丹太子害怕颜陌从房顶上下不来。很多人闻讯围了过来,丹太子和田单府外跪了一大片。
颜陌还有戏。手中有八个木鸢飞出,落到众人面前。
众人细看,都是竹木削成的木鸢。在颜陌手里,都是活生生的,到了众人手里,全都是死物。这时候你若说颜陌不是仙人,立马被打死。
即墨的人全都露出喜色,因为即墨有仙人保护,有田单指挥,无忧。唯丹太子脸有忧郁,这些都是障眼法,骗人心魂可以,一旦战事起,怕就会原形毕露。到时,现在有多希望,到时就有多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