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太子忙上前要抚起麻衣,麻衣却是不肯起来。苍老的手抓向地面,竟抓进泥士里,手指处,鲜血浸染,和着泥土,宣泄着麻衣的痛苦与愤怒。
“麻衣无能,不能保全公子长风。”每一个字,麻衣都用尽所有的力量,每一个字都牵扯着麻衣破碎的心魂。
“那一战,尸骨满东莱,百里无齐民。长风又是燕人的靶心,麻衣,任是你武功盖世,人力有时穷,你又如何能左右战局?”丹太子的心也在颤抖,东莱、琅琊、历下都是他心中的伤口,稍一触及,便是鲜血满腔,将他深埋,“麻衣,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
丹太子含泪抚起他,六年不见,麻衣一脸沧桑,麻的更加出色,麻的更加悲苦。
麻衣闭上眼,满眼都是血雾飞舞,遍地都是残骑裂甲。浑浊的眼眶里又一次泪水奔流。这些日子,麻衣一直强撑着,如今见到丹太子,绷紧的心得了缓解,痛便狂涌心扉,让他不能承受。麻衣身子晃了晃,几欲跌倒。
“麻衣。”丹太子紧拥着麻衣,他知道,这六年,麻衣一定非常痛苦。东莱血战,丹太子听人讲述,就痛不欲生,恨不能即刻去死,去寻找长风的亡灵。麻衣是亲历者,那痛定是多他十倍。
“叔叔,你怎么啦?”一只小手拉着麻衣的衣襟,有些蜡黄的小脸惶恐的看着落泪的叔,小脸上满是泪水,他的叔一直都是乐呵呵的,怎么今天就哭得这么厉害。
丹太子看向小男孩,虽然衣衫破旧,小脸污浊,但依旧能看出小男孩的脸精雕细琢,完美无缺,是上天的精心之作。只是这一路奔波,显得很是瘦弱。
“叫大伯。”
说话的是麻衣,
“大伯。”小男孩道,上前见礼,礼数周全,想必麻衣教得仔细,礼毕,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丹太子,非常可爱。公子长风小时候当是这般惹人怜爱。
“这是泰儿,泰儿,你是泰儿。”丹太子想要坚强,想要不落泪,想要表达一下历经生死的欢欣,想要表现长风还有后人在的安慰,他强忍着不让悲痛强占他的心魂,,终是失败,泪水决堤,爬满整个脸颊。
“东莱一战,敌军多我十数倍,初战,我与公子和夫人即被冲散,听闻公子和夫人殉国殉情,我便杀回东莱府,小公子昏倒在大公子身下,满身血污,那血却不是小公子的,大公子以自己的死,换来小公子的生。大公子,也不过五岁。多好的孩子,麻衣却来不及救他。”
一时,满屋即是泣声。
“大伯,草民叫泊雅。”
丹太子看向麻衣。
“大齐前途未卜,麻衣要留公子长风这仅有的骨血。”麻衣道。
大齐还有二座城,对抗的是几十万大军,结果未知,身为王子的后人,定会被斩尽杀绝。麻衣所虑甚远。
“今日之事,不能外传,违者,杀无赦。”丹太子抹去泪,沉声道。
“是。”众人齐声。
“泊雅。”丹太子抱起泊雅,细瞧,泊雅面容像公子长风,神韵像极千叶,“若是齐得生存,我会亲自抚养泊雅,告慰长风的亡魂;若是齐国大限已到,拜托你们把泊雅抚养成人。”
丹太子带着泊雅对着屋里一众人长身叩拜。
众人自是上前搀扶。
“大人,只要离楚有一口气在,必保小公子周全。”
“离殇但存一息,必保小公子一命。”
“爷,流光只想和爷同生共死。”流光泣声道。
“一旦城破齐亡,我必殉国,魂归国士桥,守望齐土,你们不得相随,否则,我决不原谅。”丹太子郑重,“流光,谨记此言。”
“爷。流光谨记。”
“流光,好生安置先生。”丹太子吩咐道。
卜弋受不得苦,没有和丹太子随行,丹太子也容不得他,丹太子府中一切事务由流光打点。
流光做什么都做得很好,让丹太子满意。
流光点头。
“公子可是要去即墨?”麻衣问。
麻衣总能未卜先知。
丹太子点头。
“公子若不嫌弃麻衣,麻衣愿随公子前往即墨。”麻衣恳求道。
“先生还要照顾小公子。”丹太子声音轻柔。
“我家夫人一向教导小公子,不可娇气。”麻衣道。
丹太子想了想,蹲下身子问泊雅:“泊雅,告诉大伯,你想呆在莒城还是跟大伯前往战场?”
“叔叔要泊雅做个男子汉,泊雅要看看战场是什么样子。”泊雅语气坚定道。
“战场是世上最危险的地方。”丹太子道。
“泊雅不怕危险。”声音稚嫩,语气坚定。继承千叶的英武之气。
丹太子鼻子有些发酸。
“好,大伯带你去。”丹太子抱起泊雅,泊雅自然的搂住丹太子的脖子,就像齐襄王小的时候。
那时候齐国和秦国一样的强大。
那时候公子长风和千叶都还活着。
这才过了多久,齐国就沦落到只有两座城的境地。
江山破碎,亲人故去。
如果可以选择丹太子真想回到牵着尧语走的岁月。
可是时光留不住。逝水如斯,不舍昼夜。
抱着泊雅,看着这张公子长风式的脸,丹太子的心头升起一种热切。
那当是希望。
齐襄王看着泊雅,也是感慨万千,看着丹太子牵着泊雅的手,还有几分羡慕。
这样的一幕生命中再也不会有。
但现在不是恋旧的时候。
“君上,燕国已经换将,骑劫一定想要立战功服众,战事在即,臣请前往即墨。”丹太子道。
齐襄王看着丹太子,眼中全是不舍。我还没有好好看你,你又要离寡人远去。
二城百姓五万兵马,对的是燕国六十多万大军,胜负难料。害怕再也见不到丹太子面。但怕又何用,舍不得又如何?
“此去即墨定是凶险,命途难料,王兄保重。”齐襄王千言万语只说出这一句。未开口,眼已红。
“君上,固守莒城,无论即墨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莒城。”丹太子低声,丹太子害怕齐襄王听到即墨不利的消息沉不住气,离开莒城,让燕军钻了空子,“王兄一定会回来。”
不能生还,亡魂也会记得莒城的路。
丹太子心里没有底气,他要撑出气场,撑出齐襄王的信心。
现在齐国上下最需要的就是信心。
“王兄,守住即墨有几层把握?”齐襄王终忍不住问。
“田单和王兄一定会死守即墨,即墨不亡,齐国就不会灭。”丹太子不去考虑几层把握,只想着坚持到最后。
齐襄王沉默。
“王兄不可以抛下寡人。”齐襄王低声道。
“君上要念的是江山,是齐国。”丹太子狠心教训,“不可以是王兄。”
齐襄王痛苦点头。
“如果事有不遂,固守莒城。”丹太子最后道。
齐襄王听闻紧走几步,抱住丹太子:“王兄,没有不遂,即墨一定会没事,王兄一定会没事。”
丹太子能感觉到齐襄王的身子在发抖。
一个十九岁的孩子撑起一个破败的齐国,太难为他了。
但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君上,记住,你是大齐的王,大齐的都城在临淄,别的什么也别想。”丹太子狠狠心扳开齐襄王的手,牵着泊雅行礼离去。
回看莒城的王宫,那么小,小到只有临淄城的一角,因为这里有他的弟弟,这王宫便是天下最让他牵挂的地方。
丹太子抬眸看了一眼天空,如果上天真的有眼,请保护齐国,保护齐王,丹太子愿把生命的一半折去,换齐国不灭,齐王无虞。
上天,你肯吗?
“大伯,看,蝴蝶。”泊雅清亮的眼眸看着飞舞在花园里的蝶儿,声音稚嫩道。
丹太子笑笑,牵着泊雅的手继续走。
“娘说,蝴蝶飞,夏天到。”
娘说,丹太子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的娘曾经给他一个锦囊,娘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开。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丹太子急急的找出锦囊,上面有一个名字,一个陌生的名字--颜陌,还有一块玉,玉上刻着颜陌的名字。
“离楚,你知道颜陌吗?”丹太子问,离楚半生杀手,见多识广,当是知道。
离楚摇头。
丹太子问君墨。
君墨也摇头。
问离殇,离殇也摇头。
“尽快查出这个人的前世今生。”丹太子严肃道。
即墨和离殇点头。
麻衣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十年未必能查出。”
麻衣是世上第一个敢小瞧凌云阁的人。
众人不明所以的看着麻衣。
麻衣面无表情。
丹太子请麻衣进内室说话。
麻衣方才开了口:“爷为何想起这个人。”
丹太子拿出那个锦囊。
麻衣看完恭敬奉还:“他是我师弟,是墨家巨子,隐逸江湖三十年。”
丹太子身子一颤。
丹太子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墨家有个巨子叫腹?,住在秦国,他儿子杀人,秦惠王说:“先生年纪大了,没有其他儿子,我已经命令官吏不要杀他,先生这件事你就听我的吧。”
腹?回答说:“墨家的准则说:‘杀人的人死,伤人的人被判刑。’这正是禁止杀人伤人的。禁止杀人伤人是天下的大义。大王即使赐我儿子活命,命令官吏不要杀他,我不能不坚持墨家的准则。”
没答应惠秦王,于是杀了他儿子。
巨子是墨家的领袖,霸傲如秦王也会给他三分薄面。
新一任墨家巨子行踪诡秘,名字都是个谜,有人说叫清阖,有人说叫良久横,有人说叫微名子,原来叫颜陌。
母亲怎么会认识墨家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