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太子又来到国士桥上,看桥下流水汤汤,一派宁静,但只要扔一颗石子,这平静就会打破,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一如现在的莒城,很快这里便会掀起狂风巨浪。这巨浪关涉的是整个齐国的命运。
桥边杨柳依依,曾经太子府也有这样的景致。春景美人,如诗如画。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杨柳依依,景依旧,伊人不在。
“吃煎饼吗?我的煎饼是莒城最好吃的。”桥边那个卖煎饼的老人还在,看着丹太子吆喝。
还是那句话,还是那种语气,时间却已经流驶了一个月,回想,恍如昨天。
流光想要说不要,上次流光看丹太子吃煎饼吃得都吐了,流光再不想那一幕重复。
丹太子抢先一步道:“老人家,我替那位戴面纱的姑娘付一年的煎饼钱,你告诉她如果我一年后没有来,就让她离开莒城。”
“你是谁啊?怎么称呼?”卖煎饼的老者问。
“她知道。”丹太子耐心答。
“莒城是世上最好的地方,为什么要她离开?”
“因为她不属于这里。”丹太子耐心答。
“为什么是一年?”老人家不厌其烦问。
“她懂的。”
丹太子宁愿瑶琴不懂。
但瑶琴一定懂。
因为懂,所以她会悲伤,会痛苦。
“你们二个真的很奇怪,有话不当面说,让我一个老头子传话。”老者一边收钱,一边乐呵呵道。
丹太子心里道,因为怕。
丹太子怕瑶琴呆在自己身边有危险,瑶琴怕丹太子接受不了她的容颜。
不知道瑶琴现在怎么样,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看到瑶琴。
也许……丹太子一时落寞。
“流光去哪儿啦?”离楚突然道。
“流光不会有事,我们先回去吧!”丹太子低声。
丹太子似乎猜到流光去哪儿了。
一切顺其自然。但丹太子还是心头升起希望。
晚上,流光才回来,流光什么也没说,丹太子什么也没问。
离楚问流光去哪儿了,流光也不说。
“又哑巴啦?”
流光低着头,什么反应也没有。
“怎么啦?”离楚反反复复问。
好久流光才道:“我没用,没有找到夫人。”
“说得跟自己有用过似的。”离楚打趣道。若是平时,流光一定追着他打,打到离楚认错为止,让天下第一杀手对他说“对不起”,多有成就感,流光乐此不疲,但现在流光只是低着头,陷入悲伤中。
却说骑劫持了燕王之节,奔往临淄。初还怕乐毅立为王,不利于己,惊惊恐恐,胆胆颤颤,一路打探,并不闻立王之说,立时心花怒放,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到临淄。从此后,我骑劫的人生纵马天下,掌控乾坤。及到临淄,便着人传报:“燕使臣有诏书到。”
乐毅闻知,忙排香案,带了一班文武将士,大开辕门,出来迎接。
燕都发生的事情,乐毅已有耳闻,但他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他乐毅自来燕国,便把全族性命交付于燕王,忠肝义胆,天地可鉴,他若反燕,他燕王还能稳坐王都,喝着美酒,观着歌舞。一旦他交出兵权,燕国几十万将士的鲜血和汗水便化为灰烬,他不相信,燕大王的聪明智慧,千年难遇的旷世明君会生出鼠目寸光的儿子。
拜毕,从事开读,声音朗朗,字字清晰。
今寡人闻:朝廷无不酬之大功,臣子无至心之劳苦。尔昌国君乐上将军,自先大王复国,即抚人民、练兵将,劳苦于国中者,几三十年矣。及先大王报齐之仇,又被坚执锐,亲冒矢石,深入虎穴,劳苦于疆外者,又五六年于兹矣。虽先大王薄有名位之封,昌国君却无并享之实。今不幸先大王已弃甲兵,安忍昌国君仍亲锋镝。寡人嗣承亲统,首念旧人,因命骑劫权代昌国君上将军之任,统摄兵将,续完乐元帅下齐城之功。诏书到日,其速还朝。昌国君畅咏东山,以遂室家之乐;寡人备陈鱼水,以尽君臣之欢。特念君劳,毋辜朕意。此诏。
一大筐的溢美之辞,表达的只有一个内容,新燕王要废乐毅,用骑劫。
征战沙场,杀戮铸造的心,岂会不知应对?
怨、恨、痛种种交织,面上却丝毫没有表露。
有那么一霎那,乐毅想一刀结果骑劫,自立为王,把他们冤枉我的坐实,但眼前浮现燕大王的真挚目光,乐氏族人一张张鲜活的面孔。那念头便生生的吞了下去。
乐毅假作悦色道:“微臣劳苦,乃职份之所在,乃过蒙圣恩垂念,感激不尽。”
说的是感激的话语,心中对这个新燕王的决定只有怨念。
乐毅命设宴款待。席上,乐毅对使者极尽礼仪。都看在,先燕王的在。宴毕,乐毅对骑劫道:“将军远来,暂息三日,容造册交代。”
骑劫看着恭顺的乐毅心中得意,我骑劫熟读兵书,聪明盖世,胜你乐毅百倍,说什么这天下不知燕王,只知乐毅,从今后,这天下,抹去你乐毅之名,添上的便是我骑劫。
骑劫毫不推辞,在外营住下。没坐上将军位,便把乐毅当作下属了。
乐毅从不与小人计较。乐毅相信,他骑劫会因为他乐毅青史留名,但留的是千古骂名。
乐毅暗暗召范平与众将商议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诸君教我?”
乐毅为燕国拼死拼活三十年,一纸诏书就打发了,替代乐毅的人不曾打过一场仗,不过因和新燕王交好而已,大家岂能不忿:“大将军为燕伐齐,六个月攻下七十余城,功高如此,劳苦如此,天下谁人不知?世上谁人不晓,新燕王竟若不知,听信谗言,何以服得天下之心?何以消士卒之气?大将军若行万难之事,末将等唯命是从。”
大将军要造反,我们跟着,义无反顾。
一时群情激昂,若乐毅一声令下,几十万大军和燕便没了关系。
范平赶紧示意大家冷静。连说数声,没人听从,乐毅一挥手,大家立即安静下来。
“范先生有何高见?”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范平身上。
范平清了清嗓子道:“大将军所重者忠孝,所尚者礼义,焉肯如此?况新王自逐贤才,已开亡国之兆,齐将王孙贾奋忠激励,大有兴机。大将军借此全名,未为不美,但还燕则入牢笼,万万不可。”
乐毅听了道:“范平之言,字字我心也。若论保身,自不还燕。若不还燕,则三族在燕,何以相保?”
范平道:“大将军不还燕,不独保身,还保三族也。大将军若还燕,必是灭顶之灾,后及至亲、妻子,后及宗族。大将军若不还燕而前往他国,以大将军之能必得重用,燕王害怕大将军报复,善待大将军三族。”
范平的话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乐毅的心。
乐毅听了,大喜道:“范君之所言极是。我本赵人,理当回归故土。”
于是,乐毅写表辞谢新王道:
臣闻:君如加臣,非赏则罚;臣效于君,非功则罪。臣蒙先大王拔之异国,位之本朝,授之以兵而不疑,假之以权而不制,故臣得以展布腹心,报齐仇而雪燕耻,以应膺昌国之宠。此者,先大王之恩,亦臣之功有以承其恩也。不幸先大王早弃臣民,微臣尚淹甲胄,虚起钱粮,挫钝兵甲。此微臣之罪也,应受大王之罚。乃大王不即加讨,仅使代将,召臣归国,以享位爵,此皆大王屈罚为赏,以罪为功之洪恩也。然臣细思,还朝未免有愧。念臣赵人,既蒙大王赦却不诛,则功罚可以两忘,仍为赵人足矣。敕印、兵符,俱付代人,臣还赵矣。至于臣子并宗人,留事大王,以效犬马。谨拜表以闻。
表写完,遂将敕印、册籍交付众将,嘱咐还赵三日,方可交与代将,若是早了,恐骑劫追,小人无所不为。
乐毅悄悄回赵国。
乐毅回赵国的消息一传来,丹太子便着人告诉田单。
好消息!
丹太子高兴的心都颤抖了。
田单回信,恳请丹太子前往即墨。
王孙贾十五岁带四百多人杀了淖齿,天下扬名,齐襄王屈身礼士,吊死问孤,有将有君,莒城上下一心,固守莒城不成问题;而田单虽然有点名气,只是源于善行,源于临危受命,之前只是一个管理市场的小吏,一场像样的仗都不曾打过,燕国若要攻城定会先攻即墨。
田单需要帮手。
丹太子正要去王宫和齐襄王告别。
相聚数月,又要离别,很可能是生离死别,丹太子心里堵得难受。
“爷,有人找你。”流光低声道。
丹太子一喜,急急往外,心里一下子顺畅了许多。
“不是夫人。”流光低低的说了句。
丹太子喜色全消。脚步骤缓。心里又堵得难受。
丹太子才知道原来自己是那么深深的渴望见到瑶琴的,如今只能把这深深的渴望深埋。
粗朴的会客厅,光线昏暗,屋里站着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小男孩,都是一身风尘,观之让人心酸。丹太子的眼圈一红,又见故人!历经生死,还能活生生的站在面前,真好!
丹太子疾步上前,未及门槛,却听到“扑通”一声,一个身影跪倒在丹太子面前,伏地抽泣,不能言。